程野把最後一勺糖漿倒進模具時,窗外的雪已經下得密了。林晚星蹲在灶前添柴,火光在她臉上跳,把額前的碎頭發染成金紅色。秦硯那小子數錢數到現在,她往灶膛裡塞了塊鬆木,火苗地竄起來,映得鐵鍋壁發亮,剛聽見他跟張叔借錢,說把硬幣都數錯三遍了。
程野低頭敲了敲模具,紅糖味的糖塊地掉在木板上,方方正正像塊小磚頭。讓他數,他往糖塊上撒芝麻,指縫裡的糖渣蹭在木頭上,昨天非說自己數學考了全班第三,今天就讓他實踐實踐。
倉庫門被風撞得吱呀響,王大爺裹著軍大衣鑽進來,帽簷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老婆子剛送了些紅薯來,他把麻袋往地上一墩,紅薯滾出來幾個,在水泥地上轉著圈,說給你們當夜宵,烤著吃甜得流油。
林晚星剛把紅薯扔進灶膛,秦硯就舉著個鐵盒子衝過來,硬幣在裡麵叮當作響。野哥你看!他把盒子往程野麵前倒,硬幣嘩啦鋪了一地,有幾枚滾到王大爺腳邊,刨去成本淨賺三百二!夠咱們明兒買十斤黃冰糖!
出息,程野撿起枚五分硬幣彈他腦門上,硬幣彈到梁上又掉下來,砸在糖畫模具上,李大哥剛說下周帶客戶來,這點錢夠買糖稀不?秦硯摸著腦門笑,突然指著林晚星身後,晚星姐你頭發上有糖!
林晚星伸手一摸,指尖沾到塊黏糊糊的糖渣。準是剛才抱你的時候蹭的,她往程野胳膊上抹,糖渣在深色布料上留下道淺黃印子,程爺爺視頻裡看見該說咱們不講衛生了。手機突然在褲兜震動,她掏出來時差點脫手掉灶裡,是醫院護工!
程野湊過去看屏幕,程爺爺正舉著個龍糖畫笑,糖龍的爪子缺了塊,像是被啃過。護工說爺爺今天吃了半碗粥,林晚星把手機音量調大,老人的聲音帶著顫,還說要教護工怎麼熬糖,說人家小姑娘熬的糖太稀......
王大爺突然往灶裡添了根大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像皮影戲。老爺子就是閒不住,他掏出個用糖紙包的東西塞給程野,我家老婆子給的,說是蜂蜜膏,讓你給老爺子帶去,潤嗓子。
程野剛把蜂蜜膏揣進兜,倉庫門就被推開條縫,冷風卷著雪沫子鑽進來。張叔探個腦袋進來,胡子上的冰碴子亮晶晶的:小程,橋洞底下那堆木板彆扔,我明兒找木匠改改,能當糖畫展示架。他突然壓低聲音,剛看見秦硯在跟蘇曉棠說悄悄話,手裡還攥著串橘子糖......
林晚星忍不住笑,程野正往模具裡倒新熬的糖稀,聽見這話手一抖,糖漿在木板上漫出個歪歪扭扭的圓。年輕人的事彆瞎操心,他把張叔往外推,軍大衣掃過灶台,帶起陣甜香,趕緊回家陪張嬸,她不是說今晚包餃子嗎?
張叔剛走,秦硯就紅著臉跑進來,棉鞋上沾著的雪在地上化成水。野哥我......他攥著衣角半天說不出話,蘇曉棠的馬尾辮在門外晃了晃,又縮了回去,我想跟曉棠明天早點來,她說要學熬糖......
想學就教唄,程野往他手裡塞了把木勺,勺柄上刻著個小老虎,是蘇曉棠她爸修字模時順手做的,但得答應我個條件,他突然指著牆角的舊賬本,把今天的收支記清楚,錯一個數罰你洗三天保溫桶。
秦硯剛蹦著跑出去,林晚星就撿起那本賬本翻,紙頁泛黃發脆,上麵是程爺爺年輕時的字跡,娟秀得像姑娘寫的。你看這筆賬,她指著其中一頁,1985年2月,賣了三十七個糖畫,收入五塊二毛五,還記著給程奶奶買了塊雪花膏。
程野湊過去看,指尖劃過那行字,突然往倉庫深處走。林晚星跟過去,看見他在翻那個裝工具的木箱,從最底下摸出個鐵皮餅乾盒,裡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糖紙,有橘子味的、菠蘿味的,還有印著孫悟空的。
這是我小時候攢的,程野抽出張粉色糖紙,上麵印著朵牡丹花,跟林晚星暖手寶上的圖案一樣,程爺爺說每賣一個糖畫,就給我留張糖紙,攢夠一百張換個糖人。他突然笑出聲,結果我總忍不住提前偷偷拿,被他用雞毛撣子追著打。
林晚星把糖紙重新疊好,突然聽見外麵傳來歌聲。蘇曉棠在唱首老歌,跑調跑得厲害,秦硯在旁邊跟著吼,兩人的聲音混著風聲飄進來,像裹著糖渣的雪粒。他們在收拾刻刀呢,程野往窗外看,兩個年輕人正蹲在三輪車旁,頭湊在一起擦工具,曉棠那把刻刀還是她爸的木匠刀改的。
灶膛裡的火漸漸小了,紅薯的焦香漫滿倉庫。林晚星用火鉗夾出個烤紅薯,焦黑的皮一剝就裂,金黃的瓤冒著熱氣,甜香燙得人直吸氣。她往程野嘴裡塞了塊,燙得他直跺腳,慢點吃,又沒人搶。
程野剛咽下去,手機就響了,是李大哥打來的,背景音吵得厲害。小程你們收攤沒?李大哥的聲音混著杯盤碰撞聲,我家小子把警車糖畫給掰了,非說車輪子該用黑糖做......還有我媽,說要學做糖畫送老姐妹,問你明天有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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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空,程野往嘴裡又塞了塊紅薯,讓阿姨早點來,王大爺說明天熬桂花味的糖稀。掛了電話他突然一拍大腿,忘了給程爺爺留紅薯了!林晚星趕緊從灶膛裡又夾出個最大的,用錫紙包好塞進保溫袋,涼不了,護工說爺爺還沒睡呢。
鎖倉庫門時,雪已經停了。月亮從雲裡鑽出來,把冰麵照得像塊大鏡子,遠處的橋洞下還亮著燈,是張叔忘了關的三輪車尾燈。你看,林晚星指著冰麵,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手牽著手連在一起,像不像糖畫裡的兩個人?
程野突然把她往懷裡帶,軍大衣裹住兩人,風鑽不進來,隻有彼此的呼吸聲。明天咱們做對糖畫人吧,他低頭時,鼻尖蹭到她凍紅的耳朵,你穿紅棉襖,我戴軍帽,像程爺爺程奶奶年輕時那樣。
林晚星剛點頭,就聽見身後傳來咯吱聲。秦硯推著三輪車跟在後麵,蘇曉棠坐在車鬥裡,手裡舉著個沒完成的糖畫,是用今天剩下的糖稀捏的兩個小人。晚星姐你看!她把糖畫舉得老高,月光在糖人身上流淌,我跟秦硯照著你們捏的!
秦硯突然咳嗽兩聲,車把手上的保溫桶晃了晃,裡麵是給程爺爺留的薑茶。野哥,他聲音小得像蚊子哼,曉棠說她爸能做糖畫架子,還能刻咱們的名字......蘇曉棠在車鬥裡踢他,紅著臉說:我沒說!
程野忍不住笑,往車鬥裡扔了個烤紅薯。明天讓你爸來,他拉著林晚星往橋頭走,正好教我們做糖畫模具,王大爺說要做套十二生肖的,讓遊客自己畫。林晚星突然回頭,看見蘇曉棠正偷偷往秦硯嘴裡塞紅薯,兩人的影子在雪地上挨得緊緊的。
醫院病房的燈還亮著。程野推開門時,程爺爺正舉著那個龍糖畫看,糖渣掉在被單上,像撒了把碎金子。爺爺,林晚星把烤紅薯遞過去,護工趕緊接過去剝皮,王大爺給您留的,甜得很。
老人沒看紅薯,眼睛直勾勾盯著程野手裡的保溫桶。熬新糖了?他聲音發啞,手指在糖龍的翅膀上輕輕劃,我聞著有桂花味......程野趕緊掀開桶蓋,熱氣裹著甜香湧出來,老人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堆在一起。
跟我年輕時熬的一個味,他往程野手裡塞了個東西,是塊磨得發亮的銅片,上麵刻著個小勺子,這是我出師時,我師傅給的糖畫印,能壓出最勻的糖霜......話沒說完就打了個哈欠,眼皮沉得抬不起來。
護工說老人今天累壞了,看了一下午直播,還跟其他病友炫耀孫子的手藝。我們走吧,林晚星拉著程野往外走,回頭時看見程爺爺攥著那塊銅片,龍糖畫放在枕邊,月光透過窗戶照在上麵,像給糖龍鍍了層銀。
出醫院時,雪又開始下了。林晚星踩著程野的腳印走,突然發現他軍大衣口袋鼓鼓的。是什麼?她伸手去摸,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那個老虎布偶,綠眼睛在路燈下閃著光。
忘給小姑娘了,程野把布偶塞回兜裡,明天再給她,順便問問她太爺爺,當年跟我爺爺是不是在供銷社門口搶過攤位。林晚星突然想起那張皺巴巴的宣傳單,上麵程爺爺的照片裡,背景裡好像有個戴瓜皮帽的老頭,跟小姑娘太爺爺有點像。
路過橋頭的小賣部時,秦硯和蘇曉棠正趴在櫃台上選東西。蘇曉棠舉著包橘子糖轉圈,秦硯在旁邊數硬幣,櫃台上擺著兩串糖葫蘆,是張叔剩下的那兩串。買這麼多糖?程野走過去敲櫃台,嚇得兩人差點把糖掉地上。
給明天的遊客準備的,蘇曉棠把糖往兜裡塞,紅著臉說,我爸說要帶工具來,讓我們早點開門......秦硯突然指著玻璃櫃裡的糖畫模具,眼睛亮晶晶的:野哥你看那個!孫悟空的!跟程爺爺照片裡的一樣!
老板是個胖阿姨,聽見這話探出頭笑:這是我家老頭子年輕時買的,說是什麼老手藝。她往程野手裡塞,你要是能用,就拿去,放我這也是落灰,昨天看你們在冰上忙活,跟看我家老頭子年輕時一模一樣。
程野剛接過模具,手機就震了,是條陌生短信,附帶著張照片。照片裡是個老供銷社,門口擺著個糖畫攤,攤主戴著軍帽,旁邊站著個梳麻花辮的姑娘,手裡舉著個糖老虎。發信人說:我太爺爺讓我給你發的,說這是1978年拍的,你爺爺和奶奶。
林晚星湊過去看,突然指著照片裡的糖畫攤,上麵插著個糖鳳凰,翅膀展開得大大的,跟今天給李大哥公司做的那個一模一樣。你看,她抬頭衝程野笑,睫毛上沾著雪粒,連鳳凰的姿勢都一樣,是不是很神奇?
程野突然把她往懷裡拉,雪落在兩人頭發上,很快化成水。明天咱們也拍張照,他往小賣部老板借了支筆,在宣傳單背麵寫著什麼,等程爺爺好了,咱們跟他的照片放一塊,就貼在糖畫攤後麵。
林晚星湊過去看,他寫的是:歸墟河糖畫攤,19562023,祖孫三代,甜甜蜜蜜。字跡歪歪扭扭的,像個剛學寫字的孩子,末尾還畫了個小糖人,牽著個小姑娘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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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倉庫時,秦硯和蘇曉棠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刻刀擺在木箱裡,字模碼得整整齊齊,保溫桶洗得發亮,隻有程野的糖畫台板上,還留著今天畫龍時濺出的糖漬。我來擦!蘇曉棠搶過抹布,秦硯趕緊遞過熱水,兩人的手碰到一起,又觸電似的縮回去。
程野往灶裡添了最後一把柴,火光映著牆上的影子,像一群跳躍的糖人。明天得早點起,他往林晚星手裡塞了個熱饅頭,是王大爺給的,李大哥說有二十個小朋友要來學做糖畫,得提前熬好糖稀。
林晚星咬著饅頭點頭,突然看見窗外的雪地裡,有個小小的身影在晃。是那個穿紅棉襖的小姑娘,正蹲在倉庫門口,往門縫裡塞什麼東西。程野推開門時,她地一下跑了,雪地上留下個布包,跟下午那個一模一樣。
打開一看,裡麵是幾顆水果糖,還有張畫著糖老虎的畫,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謝謝程野哥哥,老虎布偶很暖和。畫的背麵貼著片糖紙,是程野今天塞給她的那顆心形糖,已經被舔得乾乾淨淨。
這孩子,林晚星把畫小心地夾進賬本,明天給她做個最大的糖老虎,帶翅膀的那種。程野往倉庫外看,小姑娘的身影在橋洞下閃了閃,手裡舉著那個老虎布偶,像舉著個小小的火把。
關倉庫門時,程野突然把林晚星拽到糖畫台邊。你看,他指著台板上沒擦乾淨的糖漬,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不像星星?林晚星剛點頭,就被他按住肩膀,額頭抵著額頭,呼吸裡都是糖的甜香。
林晚星,他聲音低得像耳語,等程爺爺好了,咱們就在歸墟河開個糖畫店吧,他往窗外的冰麵看,遠處的指示牌在雪地裡立著,像個守望的人,程記甜鋪,賣糖畫,也賣......
賣什麼?林晚星追問,指尖戳著他軍大衣上的糖漬。程野突然低頭吻下來,帶著烤紅薯的焦香和糖稀的甜,雪落在兩人睫毛上,慢慢化成水,像眼淚,又像歡喜。
賣一輩子的甜,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倉庫裡的糖漿還在模具裡凝固,發出細微的聲響,像誰在悄悄數著時光,給你,也給所有喜歡糖畫的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歸墟河的冰麵蓋得嚴嚴實實,隻有倉庫的燈還亮著,像黑夜裡一顆融化的糖,慢慢淌出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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