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嬸殺魚的動靜驚動了倉庫後麵的老黃狗,那狗瘸著條後腿,是去年冬天被凍壞的,平時總蜷在柴房角落,這會兒卻顛顛地跑出來,尾巴搖得像朵蔫了的菊花,鼻尖在竹筐邊蹭來蹭去。
“去去,沒你的份兒,”張嬸用刀背拍了拍狗腦袋,“這魚得給孩子們補身子,你昨天偷吃的那半個窩窩頭還沒找你算賬呢。”老黃狗嗚咽著退了兩步,眼睛還黏在筐裡的魚身上。
林晚星蹲在旁邊幫忙擇蔥,蔥是前幾天在菜窖裡找著的,乾得像柴火,泡在水裡才舒展過來,帶著股衝鼻子的辣氣。“張嬸,魚鱗刮下來能喂雞不?”她捏著片亮晶晶的魚鱗看,月光從倉庫破窗戶照進來,把魚鱗映得像碎玻璃。
“咋不能?”張嬸手起刀落,把魚肚子劃開,掏出一團亮晶晶的魚籽,“雞吃了魚鱗下的蛋都帶著油花,去年曉梅家的蘆花雞,就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頭等魚鱗吃。”她把魚籽往碗裡一擱,“這玩意兒金貴,得單獨炒,拌在貼餅子裡香得能把舌頭吞下去。”
秦硯抱著他的木頭人蹲在灶台邊,眼睛瞪得溜圓:“我要吃三個貼餅子!每個裡麵都夾魚籽!”
“你那小肚皮裝得下?”蘇叔端著個豁口的粗瓷碗進來,碗裡盛著半塊薑,是從床底下的沙土裡埋著的,“去年吃撐了吐得滿地都是,忘了?”
胖小子臉一紅,把木頭人往懷裡緊了緊:“這次不一樣,魚籽是好東西,吃再多也不吐。”
程野在火塘邊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大忽小。他剛把濕棉褲烤得半乾,褲腳還帶著點潮氣,烤著烤著就打起了盹,腦袋一點一點的,直到林晚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彆睡,火要滅了。”
“沒睡,”他揉了揉眼睛,往灶膛裡塞了根乾蘆葦,“在想修水渠的事,李大哥說一天五毛錢,要是能乾上半個月,就能買兩袋水泥了,修倉庫夠了。”
“還得買椽子和瓦片呢,”林晚星把擇好的蔥遞過去,“張叔說老槐樹枝子得挑直溜的,不然蓋上去漏雨。”她往窗外看,月亮爬到了樹梢上,把歸墟河照得像條銀帶子,“等天暖和了,河麵上的冰全化了,說不定能撐著木筏去對岸砍樹。”
“木筏?”程野笑了,“就咱們倉庫裡那幾塊破木板?綁一起能在水裡浮著就不錯了,還想撐到對岸?”
“咋不能試試?”林晚星不服氣,“去年夏天我看見過放排的人從下遊過,那木排不就是幾根木頭綁的?咱們找繩子把木板勒緊點,再削根竹竿當篙,肯定能行。”
張嬸在旁邊聽著,手裡的活沒停:“你們倆可彆瞎折騰,歸墟河看著平靜,底下暗湧多著呢,前年有個外鄉人撐著竹筏想順流而下,結果到了三道灣就翻了,屍首還是半個月後在蘆葦蕩裡找著的。”她把收拾乾淨的魚往鍋裡一扔,濺起的油星子“滋啦”響,“要砍樹去對岸,走小橋不行?就是繞點路,安全。”
提到小橋,倉庫裡靜了靜。那橋是石頭搭的,去年秋天被洪水衝垮了一半,現在隻剩下幾根光禿禿的石墩子,走起來得貼著邊挪,底下就是嘩嘩的河水,看得人眼暈。
“等掙了錢,”程野突然說,“咱們把橋也修修吧,不然去鎮上買東西太費勁,繞著走得多走二裡地。”
“這主意好,”蘇叔磕了磕煙袋鍋,“修橋積德,再說曉梅去鎮上上學,走那破橋我總惦記著。”他往灶台上瞅,“魚湯好了沒?我這老骨頭都聞著香味了。”
“快了快了,”張嬸往鍋裡撒了把鹽,又扔了片薑,“再咕嘟五分鐘,讓滋味滲進肉裡。”她把裝魚籽的碗端過來,往鍋裡倒了點油,“先把這玩意兒炒了,等會兒貼餅子出鍋就能拌著吃。”
魚籽一進鍋就膨了起來,金黃金黃的,帶著股焦香。秦硯踮著腳往鍋裡看,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趕緊用袖子擦了擦,假裝是被煙嗆的。
“曉棠咋還沒回來?”蘇叔看了看天,月亮都快到頭頂了,“采個枇杷葉用得著這麼久?”
張嬸手頓了頓:“她娘那病時好時壞,說不定是留下照顧了。要不……讓程野去看看?”
程野剛站起來,就聽見倉庫門口有動靜,曉棠抱著捆枇杷葉進來了,頭發上沾著草屑,褲腳還在滴水:“不用去,我回來了。”她把枇杷葉往地上一放,臉色有點白,“我娘咳得厲害,我給她熬了水才過來。”
“讓李大哥去看看吧,”林晚星拉著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李大哥說他懂這個。”
“不用麻煩李大哥了,”曉棠勉強笑了笑,“老毛病了,過陣子天暖和就好了。”她往鍋裡看,“好香啊,是煮魚湯了?”
“剛出鍋,”張嬸盛了碗魚湯遞過去,“趁熱喝,暖暖身子。”
曉棠接過來,雙手捧著碗,熱氣熏得她眼睛有點紅。她小口小口地喝著,沒說話,倉庫裡隻剩下柴火劈啪響和秦硯數魚籽的聲音。
程野突然站起來:“我去看看李大哥,讓他明天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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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去了,”曉棠把碗放下,“真的不用,我娘不愛見外人。”她拿起一片枇杷葉,葉子上還帶著絨毛,“我這就去刷乾淨,明天再煮水。”
蘇叔歎了口氣:“傻丫頭,病這東西拖不得。你娘要是實在不願意見人,我去,我這老骨頭她總認得。”
曉棠沒說話,低著頭刷枇杷葉,肩膀輕輕抖著。林晚星悄悄碰了碰程野的胳膊,朝他使了個眼色,程野點點頭,往李大哥住的隔間走去。
李大哥正坐在床沿擦他的酒葫蘆,看見程野進來,往旁邊挪了挪:“魚湯好了?我聞著香味了。”
“張嬸正盛呢,”程野蹲在他對麵,“曉棠她娘病得不輕,你明天去看看唄?”
李大哥皺了皺眉:“她娘那病我知道,年輕時在水庫工地上凍著了,落下的病根,一到春天就犯。我這兒有兩丸藥,去年從老中醫那兒拿的,治咳嗽管用,你拿去給曉棠。”他從枕頭底下摸出個油紙包,層層打開,裡麵是兩丸黑乎乎的藥,聞著有點苦。
程野接過來:“她不肯讓你去,說她娘不愛見外人。”
“那我就不去,”李大哥把酒葫蘆揣進懷裡,“你把藥給她,告訴她咋吃就行。那老太太脾氣倔,當年在工地上跟男人搶著抬石頭,現在怕是還那樣。”
程野拿著藥出來,曉棠正蹲在灶邊燒火,火光映著她的臉,看著比剛才好多了。他把油紙包遞過去:“李大哥給的,說治咳嗽管用,你拿去給嬸子試試。”
曉棠愣了愣,接過來打開看了看,眼圈又紅了:“多少錢?我讓我娘給。”
“啥錢不錢的,”程野擺擺手,“李大哥說這是去年剩下的,放著也是放著。”他往灶台上看,“餅子熟了?我聞著玉米香味了。”
“剛貼好,”張嬸把鍋蓋掀開,白氣騰騰的,“曉棠,過來吃點,你肯定餓了。”
曉棠搖搖頭:“我得回去了,我娘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她把枇杷葉捆好,又把藥揣進兜裡,“魚湯我帶點回去給我娘吧?”
“我給你裝,”林晚星拿起個搪瓷缸子,往裡麵盛了滿滿一缸魚湯,又夾了條最大的魚,“讓嬸子多喝點,補補身子。”
曉棠接過缸子,說了聲謝謝,轉身往外走。秦硯突然從柴火堆裡鑽出來,把手裡的木頭人往她兜裡塞:“這個給你娘,蘇爺爺說它能保平安。”
曉棠愣了一下,摸了摸木頭人,又塞回秦硯手裡:“你留著吧,你比我娘更需要平安。”她笑了笑,轉身走進月光裡,背影很快就被蘆葦蕩擋住了。
倉庫裡又熱鬨起來,張嬸把貼餅子盛出來,金黃的餅子上還沾著點魚湯,看著就饞人。秦硯一手拿著餅子,一手往嘴裡扒拉魚籽,吃得滿臉都是,像隻偷吃東西的小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