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積習如山,非一日可移。道路漫長,更需要智慧和耐力。你固然有非凡的意誌與信念,但曆史的重擔,需要一代代人用理智與製度去分擔。”
先生目光一動。
“我過去並非完全理解你,”李宇軒語氣緩和,“曾覺得你過於激越。後來漸漸明白,你是真心要為這片土地尋找新路。你的見識、魄力與擔當,確是時代的選擇。但一個健康的國家,不能隻依靠個人的英明。”
“老師,這一點我的看法不同。”先生按熄煙蒂,眼神清澈而堅定,“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們的事業是一場永不停歇的接力。我這一生,儘力跑好我這一棒。相信後來者,一定會比我們看得更遠,做得更好。要信任人民,信任未來的同誌。”
李宇軒久久地注視著他,最終,緩緩點頭:“那就讓曆史來見證吧。”
談話不覺已近兩小時。夕陽西沉,金暉灑滿窗欞。
先生起身:“李老,我該告辭了,還有很多籌備工作。”
李宇軒也站了起來:“我送送你。”
兩人並肩走出房間,漫步於院中。一些戰犯看見他們,停下活動,遠遠駐足觀望,無人上前。
行至大門,先生停下腳步:“十月上午,我會安排車來接您。直接到院裡,您方便就好。”
“好。”李宇軒應道,沉吟片刻,又說,“臨彆,有幾句話相贈。”
“學生謹聽。”
“其一,珍重萬千。你的健康,關係國運。”
“其二,廣開言路。位愈高,耳愈需聞八方之聲,切莫使左右僅存附和之音。”
“其三,”李宇軒略微一頓,“知時知勢,有始有終。此話或許言之尚早,但望你常存此念。”
先生鄭重頷首:“老師的教誨,我銘記於心。”
兩雙手緊緊一握。先生的手溫暖而有力,李宇軒的手則已顯蒼勁。
轎車駛離功德林大門。李宇軒立於門前,目送車影消失在街角,方才轉身回院。
杜與明、黃偉等人漸漸圍攏過來。
“主任,先生此行……?”
李宇軒望向天邊絢爛的晚霞,緩緩道:“談了談曆史,談了談將來。”
“那……我們這些人,日後究竟如何安排?”
李宇軒回過身,望著這些曾統率千軍萬馬、如今身著相同布衫的舊部與學生:“先生說,認真改造,學習新知,將來國家建設,還需要各種人才。總會有用武之地。”
眾人默然。夕陽將他們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功德林斑駁的圍牆上。
遠處,燕京城的方向,隱約飄來陣陣歌聲,是新組建的文工團在為慶典排練。
一個全新的時代,正伴隨著這歌聲冉冉升起。而他們這些來自舊時代的人,將在高牆之內,親眼見證這個偉大開端,然後,學習如何走向新生。
李宇軒回到屋內,重新鋪開宣紙,提起毛筆。他凝神片刻,複又將筆輕輕擱下。
有些情懷,難以儘書。有些重量,唯有親曆者方能體會。
窗外,暮色四合。功德林的燈火次第亮起。而十裡之外的天安門廣場上,無數工人正挑燈夜戰,搭建巍峨的觀禮台。
1949年十月,正一天一天,堅定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