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雲握著剛從海邊撿來的半截船板，上麵還沾著鹽霜和乾涸的血跡，聽著老漁民哽咽的敘述，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那艘福船出發前，他還親手給船員們遞過淡水桶，笑著說等你們帶回南海的香料，可如今回來的隻有這傷痕累累的船板和幾句斷續的慘狀描述。
渴死的……他喃喃重複著這三個字，指節攥得發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想起出發時船員們黝黑的笑臉，想起他們拍著胸脯說保證完成任務，再對比老漁民說的烈日把甲板曬得能煎雞蛋，桶底最後一滴水都被舔乾淨時，有人開始啃船板……，喉嚨像被什麼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旁邊的馬小雲猛地轉身，朝著海邊跑去，鞋跟踩在沙灘上發出急促的聲響。海浪拍打著礁石，像在為逝去的船員嗚咽。他望著翻湧的大海，眼前一陣陣發黑——那些船員，有的才二十出頭，有的家裡還有等著救命錢的妻兒，就這麼渴死在烈日下，連口乾淨水都沒喝上。
都怪我！他突然一拳砸在礁石上，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我早該想到南海航線的險惡，早該多備些淡水，早該……聲音有點悲涼著斷在風裡。
福船另外船員歎了口氣，遞給他一塊乾糧：天災人禍，不怪你。他們出發前就說過，跑船的哪有不賭命的？隻是可惜了那些後生……
馬小雲快步回到書房，將自己關在裡麵，攤開圖紙的瞬間，指尖還在微微發顫。剛才漁民的哭訴猶在耳畔——最後一口淡水喝完時，有人開始喝海水，沒多久就開始抽搐……他猛地攥緊鉛筆，在紙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刻痕。
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他低吼一聲，將之前畫了一半的儲水罐設計圖推到一邊，重新鋪開一張白紙。筆尖在紙上飛舞，勾勒出一個由內燃機驅動的裝置，進水管連接著海水，出水管標注著淡水二字，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參數：日處理量：500升能耗：每小時0.3升燃油。
他想起上次在海邊看到的景象，漁民們用陶罐蒸餾海水，效率低下且產量微薄。而這台內燃機驅動的淡化裝置，原理並不複雜——通過內燃機提供的熱能將海水加熱蒸發，蒸汽遇冷凝結成淡水，殘渣由排汙口自動排出。關鍵在於內燃機的小型化，他畫了又改，將活塞行程縮短到五厘米，曲軸直徑壓縮至三厘米，確保能塞進漁船的儲物艙。
就叫海泉吧。他在圖紙角落寫下名字，筆尖頓了頓，又添了行小字：雙機並聯，互為備用。
窗外傳來內燃機的轟鳴聲，那是工廠正在調試新造的機器。馬小雲抬頭望去，陽光穿過廠房的窗戶，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抓起圖紙，快步衝向工廠，身後的草稿紙上，無數個淡水壓力冷凝管”的字樣，正沿著筆尖延伸向更遠的海麵。
馬小雲捏著那張畫滿密密麻麻線條的圖紙，指腹因為用力而泛白。剛走出書房，他就撞上了匆匆趕來的老工匠：神，您要的高速車床調試好了，精度能到0.01毫米。
立刻開線，優先級最高。馬小雲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將圖紙拍在工匠手裡，所有工序都給我往前排，暫停手裡的農具訂單，讓學徒們都過來搭手。
車間裡頓時響起一陣忙亂的腳步聲。原本在打磨犁頭的鐵匠們扔下錘子，圍到圖紙旁；負責車床的老師傅戴上老花鏡，手指點著圖紙上的齒輪參數喃喃自語：這齒距得用漸開線畫法，不然轉起來準卡殼……
馬小雲沒工夫寒暄，直接走向最新型的鏜床：先車這個圓柱形殼體，壁厚3毫米，內表麵要拋光到鏡麵程度，不然影響冷凝效率。他彎腰撿起一根鋼坯，掂量了一下，用304不鏽鋼，抗腐蝕。
工匠們不敢怠慢，吊車將鋼坯吊上機床，卡盤自動鎖緊的聲音沉悶有力。馬小雲站在操作台前，盯著顯示屏上的數字跳動，當車床刀具接觸鋼坯的瞬間，鐵屑像銀色的瀑布般飛濺而下，空氣中彌漫著金屬加熱的焦味。
冷凝管要用紫銅，他忽然喊道，從材料架上抽出一卷紫銅管，直徑8毫米，彎管角度90度，不能有褶皺。一個學徒手忙腳亂地調整彎管機，馬小雲見狀直接上前，親自握住管頭，膝蓋頂住管身慢慢發力，紫銅管在他手下像柳條般溫順地彎出標準的直角，記住，慢工出細活，這管子要是堵了，整機都得報廢。
不知不覺間，日頭爬到了頭頂。車間裡的溫度計指向40度，馬小雲的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貼在背上顯出深色的印記。他卻像渾然不覺，一會兒盯著車床的進給量，一會兒檢查焊接點的焊錫是否飽滿，連午飯都是扒拉兩口涼饅頭就著白水解決。
廠長，內燃機底座鑄好了。一個學徒捧著灰黑色的鑄件跑過來，上麵還帶著砂型的粗糙質感。馬小雲拿起遊標卡尺量了量孔徑，眉頭一皺：差了0.5毫米，重新翻砂！他將鑄件扔回砂箱，這是要裝軸承的地方，差一絲都可能爆缸，人命關天的事，半點馬虎不得。”
傍晚時分，第一個圓柱形殼體從車床上卸下來，內壁光滑得能照出人影。馬小雲用手指抹過內壁，滿意地點點頭：開始組裝冷凝模塊。工匠們圍過來，有人固定殼體，有人安裝紫銅冷凝管，有人給內燃機加裝皮帶輪。馬小雲則蹲在地上，將一根細如發絲的鉑電阻傳感器接入電路，這是溫度探頭，能實時顯示海水加熱溫度，超過105度就自動斷電。
當最後一顆螺絲擰緊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擦黑。馬小雲讓人啟動手搖式內燃機突突兩聲後平穩運轉起來，帶動冷凝管開始工作。半小時後，一根透明的管子裡流出了第一滴淡水，滴落在燒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含鹽量多少？能喝嗎，這個工人點了點頭說到，純純的淡水。車間裡爆發出一陣歡呼，工匠們互相擊掌，連最不苟言笑的老工匠都抹了把眼角。
立刻裝到海鷗號福船上。馬小雲脫下滿是油汙的手套，聲音帶著疲憊卻難掩興奮，今晚就出海試航，我要親眼看著它在浪裡轉起來。
福船離岸時，月光灑滿甲板。馬小雲站在淡化裝置旁，看著海水被吸入、加熱、冷凝，最後變成汩汩清流注入儲水艙。而此刻，機器的嗡鳴聲裡，他仿佛聽到了無數個遠航者不再為水發愁的笑聲。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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