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寒風料峭,西風送來草木萌動的泥土清香。
李逋、楊宣與崔遊的使團隊伍,旌旗招展,離開秦州主城,踏上直道。
直道寬闊筆直,足以容納七輛馬車並行。路麵由三合土夯實,平整如砥礪,堅硬勝金石。路麵被精心設計成中間略高、兩側稍矮的拱形,道旁挖掘著整齊的排水溝,排水溝內以石板鋪設。馬車行駛在直道上,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楊宣策馬而行,忍不住嘖嘖稱奇:“無咎兄,你好大的手筆!”
崔遊評點道:“此路工藝精湛,更難得的是這排水與拱形設計,如此工程,非大決心、大財力、大細心者,不可為也。李司衛,真是當世俊傑啊。”
李逋謙遜一笑:“崔彆駕謬讚了。”
崔遊道:“在下肺腑之言。待回到晉陽,稟明王上,定要為李司衛請功。”
聞言,李逋拱手道:“有勞崔大人費心。”
楊宣見氣氛不對,岔開話題,看向李逋身後的青嫿:“無咎,此去河西,你就帶了這麼一個侍女?”
李逋還未回答,行囊裡便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大腦袋。山君道:“有本大王在,哪個不開眼的敢動李娃子一根毫毛?”
聞言,眾人一陣大笑。
李逋把它腦袋按回去:“你快得了吧,除了吃就是睡,指望你?此行安危,還是要托付給楊宣兄照應。”
楊宣看向崔遊,有些不自然,隨即又笑道:“你我是兄弟,我自當護你周全。”
僅用不到一天功夫,馬車便順著直道,從秦州主城疾馳至襄武。在襄武稍作休整後,眾人棄車換馬,一路西進。四野蒼茫,隊伍在千溝萬壑間蜿蜒前行,黃土撲麵,羌笛聲遠,足足跋涉數日,方才望見狄道郡的輪廓。
狄道郡此刻已由薩蕃兵駐守,城頭飄蕩著犛牛尾裝飾的旗幟。
崔遊上前出示符節文書,守將驗看良久,又仔細檢查每一個人的行李,方才放他們通行。整個過程彌漫著一種冰冷的、互不信任的壓抑感。
穿過狄道,北行數日,當隊伍越過漫長的山梁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雄城赫然闖入視野,那裡便是涼州門戶——重鎮金城!
此城依山傍水,雄踞於大河之畔。
待走近了,李逋見城牆由青黑色的條石壘砌,在高原熾烈的陽光下冷如冰,硬似鐵。城牆之上,角樓、馬麵密布,旌旗招展,甲士如蟻。最令人心驚的是,城牆上每隔段距離,就矗立著一根巨大的圖騰柱,柱旁時刻有薩蕃巫師駐守。
粗大的靈金鎖鏈將十三尊圖騰柱連接起來,隱隱構成一座的陣法。
楊宣駐馬,不禁感歎:“真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得金城,涼州必克!”
崔遊笑著點頭:“公子,很多事要慢慢來。”
在金城,使團經曆更為嚴苛的盤查,隨行物品都被逐一翻檢。然而次日,金城節度使、萬人將冬薩竟一改冷漠的態度,設下宴席,親自接見使團眾人。
宴席之上,除主位上麵色威嚴的冬薩,更令李逋注意的是居於右側首席的一名中洲男人。此人麵容儒雅,衣著華貴,與宴席上的薩蕃人平起平坐,言談中毫無卑色。
冬薩向崔遊介紹:“這位是涼州寶鑒坊,沈家大公子。”
那男人起身:“在下沈進,見過各位使節”
崔遊拱手:“失敬,失敬。”
楊宣訝異:“寶鑒坊?中洲人,他們不是奴籍嗎?”
李逋道:“當然不是。沈家是涼州首富,寶鑒坊是僅次於三途昌的大商團,專供向上層貴族販賣奢侈品。”
冬薩舉杯起身,聲若洪鐘:“崔大人,各位使節,我薩蕃人祖先也是玄炎之子,咱們共為大燧子孫,共飲此杯如何?”(薩蕃語)
沈進起身,笑容和煦:“將軍的意思是,薩蕃先民亦傳自武王血脈,同根同源,咱們滿飲此杯!”
飲罷,沈進放下酒杯,問:“崔大人,此番和談,具體有何章程?”
崔遊道:“隻為平息乾戈,恢複商路安寧,除此之外,彆無所求。”
沈進眉毛微挑,話鋒直指核心:“那如今被貴方占據的秦州、襄武與漢陽郡,又當如何處置?”
崔遊苦笑道:“沈公子想必也知曉,如今的秦州刺史乃是劉琨,他是奉顧九川之命上任,並非我楊氏委派。”
冬薩聞言,冷哼一聲,將酒杯重重放下:“既然如此,楊氏可將劉琨驅逐,我薩蕃勇士也願助一臂之力。”
崔遊道:“將軍息怒,如今生靈塗炭,和平最為可貴,切莫輕言刀兵。待我等回去,設法勸說劉刺史,再稟明王上。此等大事,非我等臣子所能決斷。”他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未答應,也未完全拒絕。
冬薩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臉色極為不悅。
沈進沒有理會他,直接岔開話題:“除了和談,想必崔大人此行,還有其他要務吧?”
崔遊也不再隱瞞:“陳族長法眼,果然瞞不過您。我等此行,亦是受巫王所托,在前往行轅途中,需前往甘州火焰山,設法平定那裡的蠱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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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進恍然點頭:“火焰山,那是數十年前就爆發的蠱禍,烈焰經年不熄,導致原本被稱為‘塞上江南’的甘州,赤地千裡,久旱無雨,百姓難以生存。沒想到,巫王竟會請諸位前來解決災禍。”
崔遊解釋道:“中洲之地蠱禍頻發,我等隨行護衛中,恰有奉天司的司衛,處理此類事件,還算有些經驗。”
觥籌交錯間,使團眾人輪番向冬薩敬酒,說著冠冕堂皇的客套話。
輪到李逋時,他端著酒杯,用流利的薩蕃語說道:“將軍身為王室貴胄,卻能不辭辛勞,親自鎮守這邊疆要衝,保境安民,在下實在佩服。”
聞言,冬薩不禁有些意外:“你是哪裡人?為何能將我們的語言說得如此純熟?”薩蕃語)
“回將軍,小人是崔大人臨時請來的舌人,自小在沙洲長大。說起來,將軍也該回沙洲看看,那裡的變化很大。”
“你也是三途昌的人?”冬薩神色警惕。
“小人哪有那份福氣,”李逋謙卑地笑了笑:“平日裡不過是隨著往來商隊,做些販賣茶磚、棉布的小生意,勉強糊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