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的風,總是帶著刺骨的寒涼,卷著彼岸花的腥甜,吹得人魂魄都發顫。沈清辭站在奈何橋頭,看著橋下渾濁的河水翻湧,河麵上漂浮著無數模糊的影子,皆是留戀塵世、不願投胎的魂魄。
她已經在這裡徘徊了三年。
判官說她陽壽未儘,是為救至親至愛之人甘願赴死,魂魄帶著強烈的執念,無法入輪回。除非等到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人,了卻彼此的牽絆,否則隻能永遠留在這忘川河畔,看著彼岸花開花落,聽著奈何橋邊的嗚咽。
沈清辭並不覺得難熬。人間於她而言,早已是滿目瘡痍的過往,父母慘死,家族蒙冤,她拚儘全力洗刷冤屈,最終卻落得魂歸離恨天的下場。唯有那個男人,那個她愛過、怨過、最終為他付出性命的帝王,是她心頭唯一的牽絆。
她常常坐在奈何橋邊的青石上,看著來來往往的魂魄,想起蕭徹。想起他在桃花樹下的溫柔淺笑,想起他登基後的冷漠疏離,想起他抱著她屍體時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起他為她修建的皇陵,想起他年年風雪無阻的祭拜。
心中五味雜陳,有怨,有恨,卻更多的是心疼。她知道,他後來查明了真相,知道了她當年的苦衷,知道了她從未背叛。可這份遲來的真相,終究換不回他們的來生再見。
“姑娘,又在看什麼?”
蒼老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是奈何橋邊賣孟婆湯的孟婆。她提著一個古樸的陶碗,碗中盛著漆黑的湯液,散發著讓人忘卻前塵的氣息。
沈清辭回過頭,對著孟婆淺淺一笑:“沒什麼,隻是在想,他會不會來。”
孟婆歎了口氣,將陶碗放在她麵前:“姑娘,執念太深,苦的是自己。喝了這碗孟婆湯,忘了前塵往事,入輪回,重新開始,不好嗎?”
沈清辭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望著忘川河的儘頭:“我等他。哪怕等不到,我也想親口告訴他,我不怨他了。”
孟婆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向其他魂魄。忘川河畔,最不缺的就是執念,可像沈清辭這樣,帶著滿心溫柔等待的,卻是少見。
日子一天天過去,彼岸花謝了又開,忘川河的水依舊渾濁。沈清辭的魂魄漸漸變得有些透明,判官說,若是再等不到,她的魂魄就會慢慢消散,徹底消失在這天地間。
可她依舊不願放棄。
這日,忘川河畔突然刮起了一陣異常猛烈的風,渾濁的河水翻湧得更加厲害,彼岸花的花瓣被吹得漫天飛舞。遠處,一道金色的光芒劃破灰暗的天際,緩緩向奈何橋走來。
沈清辭心中一動,抬起頭望去。
那是一個熟悉的身影,身著明黃色的龍袍,墨發依舊,隻是鬢角染上了霜華,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難掩帝王的威嚴。他的魂魄散發著淡淡的金光,那是帝王龍氣所化,即便魂歸地府,也帶著常人沒有的氣場。
是蕭徹。
他來了。
沈清辭的心臟若是魂魄有心臟的話)劇烈地跳動起來,她站起身,看著那個一步步向她走來的男人,眼眶瞬間濕潤。她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他了。
蕭徹的目光在看到沈清辭的那一刻,瞬間凝固。他停下腳步,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隨即,巨大的狂喜與悲痛席卷了他。
他死後,魂魄離體,並未立刻被陰差帶走。他看到了自己的陵寢,看到了與沈清辭陵寢緊緊相依的墓碑,看到了朝臣們為他舉行的盛大葬禮。直到陰差前來,他才知道,自己是積勞成疾,加上思念過度,油儘燈枯而亡。
他唯一的執念,就是再見沈清辭一麵。他想問她,是否還在怨他;他想告訴她,他這一輩子,從未忘記過她;他想彌補她,哪怕是在這陰曹地府,也要護她周全。
陰差告訴他,沈清辭的魂魄就在忘川河畔,因執念太深,無法入輪回。他便拚儘魂魄之力,掙脫陰差的束縛,循著她的氣息,一路找到了這裡。
“清辭……”
蕭徹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濃濃的哽咽。他快步走上前,想要擁抱她,可雙手卻穿過了她透明的魂魄。他這才想起,他們如今,都隻是魂魄。
沈清辭看著他眼中的悲痛與思念,心中的最後一絲怨懟也煙消雲散。她淺淺一笑,聲音溫柔:“蕭徹,你來了。”
這一聲“蕭徹”,沒有了從前的敬畏,沒有了從前的疏離,隻有純粹的溫柔,像極了當年在桃花樹下,她對他的稱呼。
蕭徹的眼淚掉了下來,魂魄的眼淚是透明的,落在青石上,瞬間消散。“清辭,對不起,對不起……”他一遍遍地道歉,“當年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了你,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我知道。”沈清辭輕輕搖頭,“我都知道。後來,李總管都告訴我了。你為沈家翻案,為我報仇,為我修建皇陵,年年祭拜,我都知道。”
“那你……還怨我嗎?”蕭徹小心翼翼地問,眼中充滿了忐忑。
沈清辭看著他,眼中帶著溫柔的笑意:“不怨了。我知道你當年身不由己,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從未變過。隻是,我們都太傻了,被誤會困住了這麼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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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徹心中的巨石終於落下,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她依舊是當年的模樣,藕荷色的羅裙,鬢邊簪著桃花,笑容溫柔,隻是魂魄透明,帶著一絲虛幻。他伸出手,再次嘗試去觸碰她,這一次,他的指尖終於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溫度。
“清辭,”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若是有來生,我們還能再見麵嗎?我一定早點找到你,護你周全,再也不讓你受半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