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豬肉帶來的短暫豐裕,像投石入湖的漣漪,在蕩漾了幾日後,終歸於平靜。
灶房裡,除了給大哥家送了一斤多肉之外,剩下的豬肉和肋排被李素娟仔細地用粗鹽醃製起來,掛在房梁通風處,成了這個家裡最誘人也最紮實的儲備。
每日飯桌上,也終於能見到些實實在在的油腥,孩子們的臉上似乎也多了點血色。
但宋衛國心裡的那根弦,卻從未放鬆。
坐吃山空,何況這點儲備遠未到“山”的地步。
七個女兒如同七隻張著嘴的雛鳥,每日的嚼用都不是小數目。
賣野豬換來的那七十多塊錢,買完必需的糧食、鹽、布和紅糖後,已隻剩下了不到六十塊。
必須開辟新的、穩定的進項。
指望每次都撞大運打到野豬,無異於癡人說夢。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屋後那片連綿起伏、蘊藏著無儘資源的山林。
大的暫時不好搞定,那就先從小的著手。
細水長流,積少成多。
這次,他的目標不再是那些需要運氣和大力氣的肉食,而是更精巧、更需要手藝,同時也更值錢的東西——皮毛。
興安嶺的鬆鼠,尤其是那種毛色油亮、個頭碩大的灰狗子灰鬆鼠),它們的皮子在這年頭是製作毛筆、皮帽裝飾的上好材料,供銷社常年收購,價格不菲。
雖然一張皮子賣不了幾個大錢,但架不住數量多!
而且鬆鼠肉嫩味鮮,也能給家裡添道好菜。
更重要的是,打鬆鼠,動靜小,不需要大型工具,正適合他目前的狀態。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獵槍是彆想了,那玩意兒貴且紮眼。
他的武器,是童年每個男孩都玩過,卻極少有人能真正精通到可用於狩獵的——彈弓!
說乾就乾。
宋衛國找出年前砍柴時特意留下的一段韌性極佳的“丫”字形柞木叉,又從修車佬那裡淘換來幾條廢棄的自行車內胎,剪成粗細均勻的皮條,反複搓揉鞣製,增加韌性和彈性。
最後用一塊鞣製好的軟羊皮做成彈兜。
他沒有用常見的石子做彈藥,那東西不規則,影響精度。
他花了半天功夫,在河灘地精心挑選了大小均勻、圓潤堅硬的鵝卵石,又用磨石細細打磨,做成了一袋大小適中、光滑趁手的泥丸。
製作這把彈弓的過程,他做得極其專注投入,甚至帶著一種虔誠。
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皮筋的長度、彈兜的縫合、木叉的握感……都經過反複調試。
招娣和盼娣遠遠地看著爸爸坐在院子裡,像個老工匠一樣仔細地打磨著那把奇怪的“丫”字形樹枝和皮筋,小臉上充滿了好奇,卻不敢靠近詢問。
當這把特製的彈弓最終完成時,它看上去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粗糙。
但隻有宋衛國自己知道,這把彈弓的皮筋拉力有多強,彈道有多穩定。
這是他未來一段時間最重要的謀生工具之一。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宋衛國便揣著這把沉甸甸的彈弓和一袋泥丸,再次進了山。
這一次,他的目標明確,腳步輕快,如同一個潛入敵後的特種兵,敏銳地感知著周圍的一切。
打鬆鼠不同於打野兔,更需要耐心、技巧和對環境的極致利用。
鬆鼠聽覺視覺敏銳,膽小易驚,常在高大的紅鬆、柞樹冠層活動,想要精準命中,難度極大。
宋衛國並不急於求成。
他先是找到一片明顯有鬆鼠活動的鬆樹林——樹下散落著被啃食過的鬆塔碎片,樹乾上能看到清晰的爪痕。
他選定一棵果實最為豐碩的老紅鬆,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攀爬到一根粗壯且枝葉茂密的橫杈上,借助濃密的枝葉完美地隱藏好自己的身形。
然後,便是漫長的等待。
初秋的山林清晨,寒意沁人。
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但他一動不動,呼吸放緩到極致,整個人仿佛融入了這棵大樹,隻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緩緩掃視著周圍的枝杈。
時間一點點流逝。
忽然,左前方幾十米外的一棵柞樹樹冠,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不同於風吹的節奏!
宋衛國的瞳孔瞬間收縮,目光死死鎖定了那片區域。
果然,片刻之後,一個灰褐色的、毛茸茸的小腦袋,機警地從枝葉間探了出來,兩隻滴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四下張望,耳朵不時抖動一下。
正是一隻個頭不小的灰狗子!
它觀察了足足有兩三分鐘,確認周圍沒有危險後,才靈巧地竄到一根裸露的枝條上,抱起一個橡子,熟練地啃食起來。
距離超過三十米,目標還在不停移動,且有枝葉遮擋!
難度極高!
宋衛國的心跳平穩依舊。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手臂,拉緊皮筋。
特製彈弓的皮筋發出細微的拉伸聲,但淹沒在林間的風聲中,微不可聞。
他屏住呼吸,眼神銳利如刀,根據鬆鼠晃動的幅度、風向、甚至光線造成的視覺誤差,在心中飛速計算著提前量和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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瞄準……微調……再微調……
就是現在!
他扣著泥丸的手指猛地一鬆!
“嗖——!”
泥丸破空而去,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尖嘯!
幾乎是在同時,“啪!”一聲脆響!
那隻正在大快朵頤的鬆鼠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從樹枝上栽落下來,四肢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泥丸精準無比地命中了它的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