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山間彌漫著乳白色的薄霧,將紅燭寺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昨夜的驚心動魄仿佛隻是山林間一場恍惚的噩夢。
木屋內,狄仁傑早已起身,立於窗前,遠眺那在霧中若隱若現的寺廟輪廓,目光沉靜如水,不見波瀾。
張承翊則在屋外空地上緩緩演練著一套拳法,動作看似舒緩,實則每一招每一式都蘊藏著爆發性的力量,既是在活動筋骨,更是在重新熟悉周邊環境,將夜遁路線再次於腦中勾勒清晰。
孫敬之則借著熹微的晨光,將昨夜驚魂以及狄公的分析仔細記錄於紙箋之上,字跡略顯急促,猶帶著一絲未散的後怕。
“恩師,”孫敬之擱下筆,憂心忡忡道,“昨夜張校尉已然驚動對方,今日我等再上山,是否太過冒險?若那慧明起疑…”
狄仁傑轉過身,淡淡道:“疑則生變,不變則無以窺其奸。彼等昨夜雖受驚擾,但並不知夜探者是誰,更不知我等底細。白日香客如織,正是我等借勢而為、再探虛實的大好時機。若因懼而不前,反倒顯得心中有鬼。”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睿智的光芒:“況且,我等今日前去,明為辭行。感謝款待,告辭離去,乃是常情。慧明縱有疑慮,在無數香客麵前,亦不敢公然為難。”
張承翊收勢吐息,走進屋來,接口道:“狄公所言極是。昨夜雖險,但夜色深沉,林密草深,他們未必看清我的身形麵目。今日我等坦然前去,反而能觀其反應,探其虛實。”
計議已定,三人簡單用了些乾糧,便再次整理衣冠,如同尋常香客般,沿著山道向紅燭寺行去。
越是靠近寺廟,香客愈發多了起來,摩肩接踵,人聲鼎沸,似乎昨夜的詭異與殺機全然被這白日的虔誠與喧囂所掩蓋。
巨大的紅燭依舊熊熊燃燒,香煙繚繞,氤氳著一派鼎盛祥和之氣。
慧明住持果然依舊在大殿前主持早課,誦經宏亮,麵容慈和,見到狄仁傑三人到來,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微愕,隨即迅速被那慣有的、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所取代。
“阿彌陀佛,三位施主去而複返,可是有所遺漏?”慧明迎上前來,合十施禮,目光似不經意般在張承翊身上一掃而過。
狄仁傑從容還禮,笑道:“有勞大師掛心。並無遺漏。隻是昨日得蒙大師接待,領略寶刹莊嚴,心下感佩。今日便要啟程返鄉,特來向大師辭行,再奉上些許香火錢,聊表心意。”說著,示意孫敬之奉上一早就備好的、分量不輕的銀錠。
慧明眼底的審視之色稍稍淡去些許,笑容更顯真誠了些:“施主太客氣了。我佛慈悲,廣結善緣。願佛祖保佑施主一路平安。”
他坦然接過銀兩,交給身後的悟凡。
又寒暄幾句,狄仁傑便故作隨意道:“臨行之前,老夫還想再於寶刹隨處走走,將這寶相莊嚴,再印於心間,回去也好向家人鄉鄰說道說道。”
慧明笑容不變:“施主請自便。隻是寺後一些殿宇仍在修繕,恐有不便,還望勿入。”
“自然,自然。”狄仁傑連連點頭,仿佛全然不知昨夜之事,帶著孫敬之與張承翊,再次融入了熙攘的香客群中。
他們並未立刻前往那敏感的送子觀音殿,而是如同尋常香客般,在各處大殿隨喜參拜,看似漫無目的,實則狄仁傑那雙銳利的眼睛,正以前所未有的仔細,掃視著每一處可能被忽略的角落——梁柱的接縫、地麵的磚石、牆麵的色澤、甚至香爐鼎器的擺放位置。
行至一處位於寺廟西側、較為偏僻的藥師佛殿時,殿內香客寥寥。
此殿似乎香火不算旺盛,陳設也略顯陳舊。
狄仁傑目光掠過殿角堆積的一些雜物和經幡,忽然,他的腳步微微一頓,視線定格在佛龕旁側的地麵上。
那裡鋪設的青石板,與周圍相比,顏色略顯淺淡,似乎經常被摩擦拖動。
而在石板之間的縫隙裡,借著窗外投入的天光,依稀可見幾點極其細微的、已經乾涸發黑的斑點,若不細看,幾乎與灰塵無異。
狄仁傑不動聲色,佯裝跪拜祈福,俯下身去,指尖極快地在那些斑點上一抹,湊近鼻尖。
一股極淡的、卻被檀香味努力掩蓋的腥氣,隱隱傳來!
是血!
他目光上移,注意到佛龕底座一側,也有幾道新鮮的、細密的刮擦痕跡,似是重物反複拖拽所致。
“敬之,”狄仁傑低聲喚道,示意孫敬之看向地麵。
孫敬之凝神細看,臉色微微一變,低呼:“這…這是…”
“噤聲。”狄仁傑以目示意,阻止他說下去。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殿內那尊泥塑的藥師佛像,佛像慈眉善目,然而其背後的牆壁卻似乎比尋常殿宇的牆壁更為厚實。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腳步聲,一名知客僧走了進來,見三人在此,合十道:“三位施主,此殿年久失修,方丈吩咐近日要閉殿整飭,還請移步他處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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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如此之巧?
狄仁傑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惋惜之色:“原來如此,真是可惜。那我等便不打擾了。”
三人走出藥師殿,狄仁傑回首望了一眼那緩緩關閉的殿門,眼神深邃。
“恩師,那血跡和拖痕…”孫敬之壓低聲音,難掩驚駭。
“嗯。”狄仁傑微微頷首,“絕非偶然。此殿偏僻,香火不旺,正是行事的好去處。那拖痕通向佛龕之後…那後麵,定然有蹊蹺。”
張承翊低聲道:“狄公,您是懷疑,地下…”
“十有八九。”狄仁傑目光銳利,“若非地窖密室,便是…地道入口。那些失蹤之人,或許並非被運往山外,而是根本就被藏在了這寺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