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源自大燕遺庫深處的秘道,遠比想象中更長、更曲折。
它並非筆直通向山外,而是在山腹中蜿蜒盤旋,時而向上,時而又向下深入,岔路雖不多,但每一條都黑黢黢地透著詭異,顯然設計之初就考慮了迷惑與防禦。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氣和一種更為陳舊的黴味,腳下不時能踩到散落的碎石和早已風化的獸骨。
狄仁傑三人循著地上依稀可辨的、相對新鮮的拖拽痕跡和腳印,艱難地前行。
張承翊的傷勢因這番奔波而隱隱作痛,臉色愈發蒼白,但他仍強撐著持刀在前開路,警惕著可能存在的機關或伏兵。
然而,一路行來,除了無儘的黑暗和自身的腳步聲,再無任何異常。
陳玄似乎對他們能否找到並追蹤至此毫不擔心,或者說,他自信於這條秘道的隱蔽與複雜。
終於,在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後,前方隱約傳來微弱的光線和潺潺的水聲。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腳步。
出口隱藏在一處極為隱蔽的山澗裂縫之中,外麵被茂密的藤蔓和亂石遮擋,若非循跡而來,絕難發現。
撥開藤蔓,清新的空氣湧入肺腑,眼前是鬱鬱蔥蔥的山林,遠處可見朔州城的輪廓——他們已然身處紅燭寺所在山脈的另一側。
出口處的痕跡更加雜亂,除了更多更清晰的拖拽重物的痕跡,還有淩亂的馬蹄印和車轍印!
車轍印很深,顯然負載極重,通向山下一條被荒草掩蓋的、幾乎看不出路徑的小道。
“他們動用了馬車!”張承翊蹲下身仔細查驗,“看這蹄印和車轍數量,不止一輛!而且離去時間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
狄仁傑麵色凝重地望著車轍消失的方向。
陳玄不僅成功脫身,還幾乎搬空了大燕遺庫,並動用了相當規模的運輸力量。
在這邊防重地,如此規模的異動,絕不可能完全瞞天過海。
“如此多的財寶,如此顯眼的車隊,要想順利運出朔州,甚至運往邊境…”狄仁傑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冰冷,“若無沿途關卡的默許甚至配合,絕無可能!”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過蒼茫的山野和遠處的朔州城:“紅燭寺在此經營多年,規模如此之大,所為之事如此駭人聽聞,又是私設刑堂,又是暗建兵工廠,如今更牽扯出前朝寶藏!若說僅憑陳玄一夥江湖逆賊就能做到,老夫絕不相信!”
孫敬之聞言,悚然一驚:“恩師的意思是…朝中…朔州官府內部…有他們的內應?”
“不是可能,是必然!”
狄仁傑斬釘截鐵,“而且此內應職位絕不會低!否則,如何能掩蓋這許多失蹤案?如何能對寺內僧兵武裝視而不見?如何能對地下工坊的動靜充耳不聞?又如何能在此刻,為這支運輸巨額逆產的車隊大開方便之門?!”
一股寒意瞬間席卷了孫敬之和張承翊。
若真如此,那這夥逆賊的勢力,早已深深滲透進了帝國的肌體之中!
其威脅程度,遠超一寺一地的叛亂!
“必須立刻返回都督府!”狄仁傑決然道,“查!徹查所有近年與紅燭寺往來密切的官員!尤其是能影響邊防關卡、物資調動之人!”
……
朔州都督府內,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將至。
王孝傑聽聞狄仁傑三人竟從地宮生還,並帶回了如此驚人的消息——前朝遺庫、寶藏被轉移、內應疑雲,驚得半晌說不出話,額頭上冷汗涔涔。
他鎮守朔州多年,竟不知眼皮底下藏著如此驚天陰謀,更是可能出了內鬼,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更是失職大罪!
“查!一查到底!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吃裡扒外的王八蛋敢通敵賣國!”
王孝傑暴怒如雷,立刻下令調集所有近年來與紅燭寺有關的公務卷宗,尤其是涉及物資采買、土地批文、治安巡查、以及邊境關防記錄的檔案,幾乎堆滿了整整一間簽押房。
狄仁傑、孫敬之立刻投入了浩繁的查閱工作。
張承翊則因傷勢被強令休息,由軍醫重新包紮處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天色漸暗又再次放亮。
狄仁傑與孫敬之徹夜未眠,雙眼布滿血絲,在一行行枯燥的文字、一串串冰冷的數字中搜尋著可能的蛛絲馬跡。
紅燭寺的賬麵做得極為乾淨,香火收入、田產租賃、朝廷賞賜記錄清晰,幾乎挑不出錯處。
與之有公務往來的官員也不少,但多是正常範疇。
然而,狄仁傑堅信,隻要做過,必留痕跡。
他重點關注那些能接觸邊防、物資的官員記錄。
“恩師!您看這個!”翌日午後,孫敬之忽然發出一聲壓抑著激動的低呼,他手中捧著一份關於邊境物資稽查的卷宗,手指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狄仁傑立刻接過。
那是一份關於三個月前,一次例行邊境巡防時,查獲一批“疑似違禁鐵器”的記錄。
記錄顯示,巡防隊在一支商隊中發現了超出許可數量的生鐵,本應扣押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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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終的處理結果卻是——“經朔州司馬姚崇德核實,該批鐵器乃紅燭寺為修繕殿宇所購,特批放行。”
“姚崇德?”
狄仁傑目光一凝。
朔州司馬,掌管軍械、糧秣、城防修繕之職,位高權重,正是能接觸並影響物資調動的關鍵人物!
“還有這裡!”孫敬之又飛快地翻出幾份卷宗,“去年,紅燭寺申請擴大後山菜園,批文由姚崇德簽署,但勘驗記錄含糊其辭!還有,大約半年前,有獵戶上報紅燭寺後山夜間常有異響與火光,疑似匪類,巡邏隊報至姚崇德處,卻被其以‘勿擾佛門清淨’為由壓下,未予深究!”
類似的記錄,在孫敬之的仔細梳理下,竟找出五六條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