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府的書房裡,沉水香在紫銅爐裡緩緩燃燒,青煙筆直上升,卻在觸及描金房梁時散成一片薄霧。璟倫坐在黃花梨木書案後,手裡握著一卷賬冊,目光卻落在窗外那株枯了一半的西府海棠上。
已經是第十一天了。
自從那日柴房空鎖、璟言失蹤,已經過去了十一天。起初他以為那傻子要麼餓死凍死在哪個角落,要麼被亂民擄去,總歸是回不來了。父親那邊他早已稟報過,隻說“二弟病情反複,需靜養”,那位國公爺也隻是皺了皺眉,便不再過問。
這本該是完美的結局。嫡子“病故”,爵位順理成章……可心裡那根刺,卻越紮越深。
“大公子。”
管事王貴弓著身子進來,手裡捧著個托盤,上麵是剛沏好的雨前龍井。他將茶盞輕輕放在書案上,覷著璟倫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城西米鋪的劉掌櫃遞了話,說庫裡的陳米隻剩三百石了,問要不要……”
“買。”璟倫打斷他,聲音有些煩躁,“金價、銀價、糧價,如今一日三變,能囤多少囤多少。父親那邊打點的東西備齊了麼?”
“備齊了,都是輕便好攜帶的字畫古玩。”王貴頓了頓,壓低聲音,“隻是……今日采買時,聽到些市井傳聞,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王貴咽了口唾沫:“西郊那邊,流民間近來傳著一個說法。說有個姓璟的年輕人,在廢墟裡建了個營地,收攏流民,還……還能治病救人,手段很是了得。那些泥腿子都說,這是天上降下來的活菩薩。”
“姓璟?”璟倫端茶的手停在了半空。
“是,據說年紀很輕,不過十七八歲模樣。”王貴偷眼看了看主子的臉色,“更奇的是,有人說那年輕人身邊跟著個老卒,還有個丫鬟……這組合,聽著有些耳熟。”
書房裡靜得能聽到香灰落下的簌簌聲。
璟倫緩緩放下茶盞,瓷底碰在紫檀木案麵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握著扶手的那隻手,指節已經泛白。
“還有呢?”他問,聲音平靜得嚇人。
“還、還有人說……”王貴的聲音更低了,“那年輕人身手極好,前幾日義安坊劉疤子的人去找麻煩,被他一個人打跑了三個。用的兵器也怪,像鏟又像斧,沒見過那樣的家夥……”
“砰!”
璟倫猛地一拳砸在書案上!茶盞跳起來,滾燙的茶水潑了一桌,賬冊瞬間洇濕了一片。
“不可能!”他咬著牙,從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那個廢物……那個連話都說不清的傻子!怎麼可能……”
但他眼前卻不由自主地閃過那日在柴房外的情景——那個本該癡傻的弟弟,看他的眼神……冰冷,清醒,甚至帶著一絲譏誚。
還有更早之前,在臥房裡,那乾淨利落放倒惡仆的身手。
王貴嚇得跪倒在地,頭磕得咚咚響:“小人隻是道聽途說,大公子息怒!定是那些賤民以訛傳訛,胡編亂造……”
“查。”璟倫打斷他,呼吸漸漸平複,但眼神卻越來越冷,“給你兩天時間,帶兩個機靈的去西郊,親眼看看。若真是……”
他沒有說下去,但王貴已經聽明白了——若真是二公子,那就必須“處理”乾淨。
“小人明白!”王貴磕了個頭,爬起來倒退著出去了。
書房裡重歸寂靜。璟倫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雕花木窗,寒風灌進來,吹散了滿室沉香。他望著西邊天空,那裡隱約能看到城牆上升起的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