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聆不知道家中的事,趕著去書院。
今日是她在書院乾活的最後一日,不過她覺得柳夫子或許會留下她,連一同乾活的婦人也這樣說。
一上午雪聆都很有乾勁,做完活後又轉去竹舍仔細擦了那些窗牖,無意間還聽見幾個學子偷閒在一隅談及她。
“你們有沒有發現,夫子對那農女似乎有些太好了?”
“自是發現了,你說夫子為何會如此特殊待她,是不是有什麼把柄在她的手中,夫子不得不討好她?”
柳昌農素日高風亮節,待人溫潤良善,也不與旁的女子來往,也唯有和知府千金傳過,但沒人親眼見過,隻聞知府很看好他,欲招之為婿,眾人還是頭一次見他如此關照一女子。
若是生得貌美如花倒也罷了,反而是如此普通一女子,他們下意識想到是雪聆威脅他。
幾人湊在一起嚼舌。
雪聆一壁擦拭窗台,一壁暗翻白眼。
都說婦人愛嚼舌根,讀書人都是君子,她懷疑是他們這些自詡君子的男人傳出來的,分明大家都一樣。
雪聆悄悄挪去他們講話的窗台下,趁他們說得生忿時發出點動靜。
幾位坐在窗下的年輕學子齊齊轉過頭,看見站在窗台的人肌白泛冷,覆在發下偏細長的內雙眼皮沉懨耷拉著,黑得散發陰森鬼氣的下三白眼珠正盯著他們。
雪聆衝他們笑了下,好奇問:“你們在說什麼,能不能和我也說說?”
頂著清湯寡水得驟於陰沉的一張臉笑著說這種話,嚇得他們頭皮發麻。
最開始講話的那學子忙不迭起身,漲紅臉對她彎腰作揖道:“抱歉,是我等胡亂說的,雪娘子勿要放在心上。”
其餘幾人也齊齊點頭,滿目驚嚇後的愧疚。
雪聆不緊不慢地擦拭著窗台,似越發好奇他們在說什麼:“什麼不要放在心上?”
是沒聽見嗎?
幾人麵麵相覷。
雪聆見此,又道:“你們是在說柳夫子沒眼光,難不成也在說我?”
話畢,她還矯揉造作地捂住唇,不可思議地眨著眼,陰森森盯著他們。
這幾人魂都快被她的嚇離體內了。
“抱、抱歉……”
不知是誰先受不住道了歉,遂攥著手中的書,漲紅著脖頸疾步離去。
下麵幾人也照舊如此,無一例外都是先道歉。
雪聆還以為是自己嚇他們太過,直到最後一人疾步離去,方後知後覺地轉過頭。
雪聆被嚇得不輕。
柳昌農不知何時立在她的身後。
“夫、夫子……抱歉。”這下緊張的人變成了雪聆,她磕磕絆絆地道歉,算是切身體驗了剛才那幾人的心境。
嚇人可使不得。
柳昌農見她低著頭死死扯著布帕,失笑道:“雪娘子彆怕,應是在下向你道歉才是,是我教書育人不善,才讓娘子平白受人嚼舌根。”
他還衝雪聆彎腰揖禮。
雪聆哪受過這等大禮,第一反應便是他不會聽了這等流言蜚語,為了避嫌,書院日後有的好活兒不介紹給她了罷。
甚至都想好日後應該找什麼活做。
雪聆滿心後悔的對他喪著小臉擺手:“夫子客氣了,我其實一點都不在意,快些起來。”
她是真的不在意,千萬不要丟了活乾才好。
柳昌農聞言頓然鬆氣,起身道:“雪娘子不介意便好,昌農多謝娘子大度。”
雪聆搖頭:“不介意,夫子千萬不要介意。”
她實在窮怕了,恨不得當場說他彆放在心上,有要做的活一定要先記得她。
這話她不敢明說,好在柳昌農識趣,主動說起此事。
雪聆屏住呼吸,黑眸希冀地仰望他。
柳昌農看著她,心中忽然劃過莫名又不應有的念頭。
她好像一隻沒長大的落魄小狗,看似生人勿進,卻隻要摸摸頭,她就會很乖地蹭手。
“夫子,您說。”雪聆見他忽然不講下一句,忍不住催促他。
柳昌農彆過眼,道:“書院的藏書閣缺個管書之人,我意欲問娘子可有興趣?”
雪聆儘管早猜到他或許會這差事向院長推她,但真從他口中問出,她還是會忍不住愉悅。
“願意的,夫子,我一定能做好,我雖不識字,但記得每本書的圖,這幾日我一本書都沒有放錯。”雪聆拍拍貧瘠的胸脯,雙眼明亮,臉頰旁泛起淡淡的紅暈。
“我知道。”柳昌農不免也笑了。
雪聆很高興,很感激柳昌農,向他千恩萬謝後才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麻花辮上的小脆鈴也好似透出愉悅。
柳昌農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暗忖:雪娘子和那些人口中的很不一樣,是他們眼不識珠,他會儘量不讓明珠蒙塵。
書院管書是正經活,能長期乾,雪聆再也不用擔心有了今日沒明日。
她從書院出來一路都很高興,沒注意到跟在身後的人,而落後一步出來的柳昌農看見她身後跟著人。
他思索幾息,擔憂她的安危,跟了上去。
雪聆是在走出城後,發現身後跟著的饒鐘。
周圍儼然不似城中人多,他想做什麼,她都隻能吃悶虧。
雪聆想也沒想折身朝著官道朝城內跑。
饒鐘沒想到她竟折返,怔了下,回神暗罵她一句想要追上去。
雪聆察覺他果然追來了,心下微驚,餘光忽捎到不遠處的青裳上。
“柳……柳夫子!”她大喜,朝柳昌農高喚,如跳腳的兔子朝著他幾步狂奔。
差點一頭撞進他的懷中,他退步及時。
雪聆顧不及他為何會退步,急聲道:“柳夫子,沒想到竟然在這裡也能遇上你,你是要去何處?”
柳昌農緩聲道:“去看學生。”
雪聆眼眸陡然亮起:“夫子的學生好生福氣。”
柳昌農一笑:“他恰好在南郊,雪娘子應該也是,不知能否一道去?”
“當然可以。”雪聆巴不得,連忙頷首。
柳昌農看了眼她身後。
有人同行,跟在身後的饒鐘見狀,早就離開了。
“走罷。”他溫聲道。
雪聆點頭,跟上他。
路上,柳昌農問:“方才那人是何人?為何要跟著雪娘子?”
雪聆一聽便知他不是去看什麼學生,心中感激,將與饒鐘的關係說與他聽,反正也並非是什麼秘密。
柳昌農聞言沉思須臾,駐步嚴道:“他或許還會跟著你,這幾日雪娘子一人歸家不安全。”
雪聆擺手:“沒事、沒事,他打不過我。”
瘦弱的女子與身強體壯的男子如此鮮明對比,柳昌農自是不信,“雪娘子若是不介意,近日雪聆可等我放堂後,我送你。”
送……送她?
雪聆喉中的話卡在喉間,嚅動唇瓣急得心頭生火,也說不出個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