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微臣去雲陽縣,給殿下搞個萬民感謝書,陛下不僅得把殿下放了,還得下詔感念太子仁德愛民如子!”
劉據的瞳孔不由放大,隻感覺一陣的毛骨悚然,無法想象那是什麼樣的景象,“這樣乾,孤會被父皇恨死的!”
“殿下啊,你要明白,隻和陛下爭吵,陛下不同意,什麼都改變不了,但你是太子啊,你要直接乾!”史高輕聲笑道:“乾好了陛下會稱讚,乾不好頂多挨頓罵,穩賺不賠!”
劉據細細思量了一下,頓時渾身一震,眼前一亮,“好像確實如此,孤是太子,孤既不貪,又不禍害百姓的,他父皇總不能孤乾利國利民的好事,也劈頭蓋臉的把孤一頓罵!”
這是事實,他是太子,的確是捅破天那位父皇也不會把他怎麼樣。
最重最重也就禁足,但太子宮屬官政務處理,就算是他朝議上和父皇吵的麵紅脖子粗的,也從來沒有被禁過。
“所以殿下啊,十二道文書,意味著數千名官員的任命,上萬人的人事調動,誰主誰輔誰從誰為吏,這才是殿下要考慮的,也是明天朝議的內容!”
史高終於把這句話步步引導的說出來,然後認真的盯著劉據的反應!
說實話,從光祿勳出來的文書決策,沒有可商議的,拿到太子宮議政,純粹就是扯淡,這是經過漢武帝智囊團反複商議半執行的決策文書。
但是,還差最後一步!
舉薦製,征辟製的好處就是,太子有舉薦權,皇後也有,公孫賀也有,公孫敬聲也有,而十二道政令涉及極其龐大的人事調動,並非皇帝直接大筆一揮全部任命。
需要三公九卿舉薦,需要直接征辟人才,提前安排妥當之後,才是最終的政令下達,政令下達都是伴隨著人事任命一起下達的。
而人事任命更不是在朝議上隨便來個人舉薦,就任用的。
劉據,也包括太子宮,在這方麵太遲鈍了,漢武帝直接扔過來十二道文書,要的是舉薦名單!
然後漢武帝拿著一堆的舉薦名單開始背調,朝議上再當著文武大臣的麵舉薦出來,正式任命。
嗡的一下,劉據像是打開了一扇窗戶的靈魂一震,再次看向史高寫給他的四個字‘人事任命’,豁然開朗!
“難怪,父皇突然就扔過來十二道文書,這是要孤舉薦官員,而不是殿前和父皇爭辯決策的是否對錯!”劉據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反應了過來。
“殿下隻有把自己人安排進去,才能越過陛下來按照殿下的想法執行政令,陛下要的是結果,至於過程陛下是不會關心的,而這就是殿下可操作的空間!”
史高終於鬆口氣,劉據並不是蠢,隻是陷入了思維陷阱,一味的和漢武帝爭對錯。
這沒有任何的意義!
小到小門小戶,大到皇室,父子間的爭辯從來不是爭出來的,而是拿事實說話。
兒子不願意按照父親的安排走,想要父親認可,就得拿出實打實的成績出來,父親才能被迫妥協,承認。
而劉據本末倒置,天天跟那位霸道無情的皇帝老子吵架,能落到好才怪!
“可,可,可甘泉宮,隴右田賦這些都好說!”劉據漸漸明白,但又眉頭緊皺,甚至咬牙切齒,麵色難堪的猶豫,帶著生氣語氣搖頭:“孤的兒子劉進,沒有任何先例的要被封為什麼趙南王,孤,孤都還隻是太子,怎麼可以封進兒為王,那這置孤於何地?”
“這與禮法不合,且無先例啊!”
一想到這個,他就更糟心,憤怒,甚至腦瓜子嗡嗡的,十二道文書涉及的內容太多了。
而這個,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殿下,臣明確的說過,太子宮是殿下的太子宮,還是皇後的太子宮,陛下不會讓太子宮變成衛氏的一家之言,但陛下沒辦法直接乾涉太子家事,即便是下旨也不行。”
“陛下削弱的是皇後對太子宮的影響力,而隻有封表兄為王,史家才能正式的踏足太子宮,陛下要的是太子宮平衡,外臣的平衡也好,外戚的平衡也罷,總之,陛下既然開始重新考量太子宮內的官員結構,那就說明陛下並沒有,至少現在沒有廢太子的想法!”
“要知道,太子宮的官員結構,就是殿下登基後的三公九卿,臣這般直言,殿下明白嗎?”史高也是豁出去把話跟劉據掰碎講清楚。
劉進被封王,史家大半的人會從魯國去趙南國,然後從趙南國開始進入長安。
而從劉進開始被封王的消息傳出去,史家就不會再派他一個人來京城謔謔,這是下注,以前太子宮衛氏把持,史家壓根就沒有摻和太子宮政務的想法。
但大漢就是一個靠著外戚維係皇權的國家,以後被皇帝撂翻那是以後的事,但身為外戚,就算是飛蛾撲火也會義無反顧的乾進來,把所有威脅皇權的人撂翻!
與其說漢武帝要封劉進為王,不如說,是要直接提高姑母史良娣在太子宮的地位。
劉據腦瓜子嗡嗡在響,卻是妥協般的默認了下來,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結。
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這件事可以放緩,畢竟,僅僅是提議,結果還不一定,但其他都是迫在眉睫,必須要爭個頭破血流的大事!”
史高也不再糾纏這件事,凝重繼續給劉據揉碎了投喂:“第一件要緊的事,就是隴右之事!”
“隴右四郡太守,保一爭二,涼州刺史部也要安排至少三個封疆大吏進去,一旦隴右安定,這些官員是要調入河西四郡,以後就是掌握河西四郡山川河澤,田畝賦稅,甚至牧師苑的封疆大吏。”
“朝廷這麼多年經營隴右,河西以及西域,這裡麵牽扯的朝廷財政收入,軍事布置,太大了,或者說,過去朝廷三十年的投入,要收取成果了。”
“金城郡太守和隴西郡太守,必須要拿下其中之一,首選金城郡太守。”
劉據眉頭緊皺,雖然史高說的很有道理,也承認必須要安排官員的事實,但還是很難過心中那道坎,“隴右的事是孤監國期間處理的,比誰都清楚,要不是隴右刺史開倉放糧,隴右已經流民遍地了。”
“以前開墾令下,各地郡縣發了瘋的到處開墾,實際上,很難定性,現在朝廷按照上報田畝定額取稅,這些賦稅隴右四郡壓根就沒有收上來,也就是說,根本就拿不出往陳倉倉稟運送的十萬石糧食。”
隴右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知道,正因為知道,他才更憤怒。
好像不管是父皇,還是朝廷,甚至於現在的史高,都毫不在意百姓的死活,毫不在意隴右的實際情況。
隴右刺史要誰擔任,隴右四郡的太守要誰擔任。
可是誰去管百姓的死活?
史高搖頭,真的要叉腰站起來,他明白,和劉據根本性的矛盾還是不可避免!
他揉碎了講的講了半天,後者也表示認可了,現在還在提這件事。
但這一點沒辦法避開!
劉據底子打的很好,作為漢武帝的第一個兒子,從出生開始就被寵到天上。
而漢武帝給劉據選的老師,每一位都是博學之士。
他在漢武帝麵前指摘石慶,瑕丘江公,周仁,孔安國甚至衛青這些,是無奈之選。
劉據的啟蒙老師是衛綰,漢文帝曾評價衛綰是一個忠厚的長者。
第二任老師是石慶,是在漢武帝手底下為數不多曆任九年丞相善終的丞相。
瑕丘江公就更不用說,穀梁學派的領袖人物。
但正因為底色太好了,一個仁和寬厚,為民請命的正人君子,是沒辦法在朝堂存活的。
所以十四年前衛青去世,公孫賀那個廢物扛不起衛氏大旗,劉據的基本盤就開始不斷丟失。
深吸一口氣,停了三秒緩了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的搖頭:“所以呢,殿下等會就這般向陛下奏對?”
“明日殿下就這般和朝臣爭執?”
“能改變什麼?”
“隴右刺史和隴右四郡太守,朝廷該換還是得換,殿下不爭自有人去爭。”
劉據被驚了一跳,也是冷靜下來,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史高沒有再安撫劉據的情緒,這些情緒隻能劉據自己去消化,繼續道:“隴右問題很明確,一來徹查隴右實田數目,二來要驗收開墾令的成果,三來要為河西四郡的軍屯田,邊屯田以及山川河澤稅,牧師稅,關稅,商稅練練手,四來朝廷要加強對隴右的控製,做好對用兵的準備。”
“殿下去年監國的時候,其實是可以將隴右四郡實權控製人全換成殿下的人!”
“今年賦稅按照朝廷的標準收取上來,殿下就可以提出河西四郡的賦稅問題,提出政策問題,是為了安排官員,這是核心需求。”
“還是那句話,隻有安排聽令於殿下的官員,才能按照殿下的想法施政!”
“大司農的官職改了又改,但不管怎麼改,桑弘羊穩坐大司農二十三年,殿下何曾見過陛下對桑弘羊發怒?”
“所以,這裡麵就有一個核心問題,賦稅錢糧!”
史高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輕歎一聲:“殿下監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漢十三州刺史部,八十六郡封疆大吏,一千五百餘縣,所有主政官員全部由朝廷任命,但有多少官員,聽令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