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吳良仁答得理直氣壯。
“好。”朱雄英語氣冷下來,
“孤再問你。南京城外,窩棚連片,流民數萬。入冬以來,凍死餓死的不計其數。你身為應天府尹,父母官,你做了什麼?”
吳良仁一滯,馬上反駁:“朝廷自有法度,施粥設棚都有定數!並非本官不作為,實在是流民太多……”
“太多?”
朱雄英聲音拔高,“因為人多,死幾個就無所謂?因為是流民,他們的命就不是命?”
“殿下!這是兩碼事!”楊靖插嘴,
“如今論的是打傷朝廷命官之罪!這是以下犯上!若是人人都因為吃不飽就打官老爺,那還要朝廷乾什麼?”
“楊尚書說得好。”朱雄英轉頭盯住楊靖,“你也知道那是為了吃飽飯。”
朱雄英手伸進袖子,掏出一塊東西。
黑乎乎,硬邦邦。
他隨手一拋,東西骨碌碌滾到楊靖腳邊。
一個乾癟的煤球。
“昨日,就在西山。”朱雄英指著地上的煤球,“吳大人帶著三百衙役去的時候,那三千個百姓正在吃飯。”
“那是他們這幾個月來,吃的第一頓飽飯。”
朱雄英的聲音在大殿裡回蕩。
“吳大人二話不說,讓人掀了他們的鍋,踩爛了他們的饅頭,要把他們抓回去餓死。”
“楊尚書,你滿腹經綸,你告訴孤。”
朱雄英逼近一步,“如果你快餓死了,有人把你唯一的救命糧踩在爛泥裡,你會怎麼做?”
楊靖下意識退一步:“這……這乃是……”
“你會怎麼做?!”朱雄英一聲暴喝。
楊靖耳朵嗡嗡作響。
“要是有人敢搶老子的飯,老子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一聲炸雷從武將堆裡傳出來。
藍玉忍不住了。
他大步走出來,一身蟒袍繃得緊緊的,那雙殺過人的眼珠子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文官。
“一幫隻會耍嘴皮子的軟蛋!”藍玉啐一口,
“老子在邊關打仗,弟兄們斷糧的時候,連老鼠都搶著吃!誰敢動一口軍糧,老子當場砍了他!”
“涼國公!朝堂之上,豈容你撒野!”楊靖胡子亂顫。
“撒野?”藍玉冷笑,手按在腰間——那裡雖然沒掛刀,但他那個動作帶著血氣,
“吳良仁那狗東西要是敢去老子的軍營裡掀鍋,你看老子不把他剁碎了喂狗!”
“你!你——辱沒斯文!”吳良仁渾身發抖。
“舅姥爺是粗人,不懂你們的斯文。”
朱雄英轉身,環視滿朝文武。
“你們講禮法,講尊卑,講朝廷的體麵。”
“但在孤看來,最大的體麵,是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煤燒。”
“吳良仁,你昨日不是在執法。”
朱雄英指著吳良仁的鼻子,“你是在斷那三千人的活路!也是在斷這南京城百萬百姓過冬的活路!”
“你知不知道,西山的煤,一文錢一斤!”
這句話出來,大殿瞬間死寂。
朱元璋眉毛挑了一下。
一文錢?
現在市麵上的木炭可是三十文!
“你胡說!”吳良仁慌了,“怎麼可能有一文錢的煤!那是賠本……”
“賠不賠本,是孤的事。”朱雄英看著他,“孤隻知道,有了這煤,這個冬天,南京城就不會有凍死骨。”
“而你,吳大人。”
朱雄英從懷裡掏出一疊紙,甩在吳良仁臉上。
嘩啦——
紙張漫天飛。
“這是錦衣衛連夜查的賬。”
“你小舅子手裡握著城南最大的三家炭行。你前腳查封西山煤場,他後腳就把炭價漲了五文錢。”
“這就是你嘴裡的王法?”
“這就是你維護的朝廷尊嚴?”
“你們要告孤謀逆?”
“好!”
“孤今天告訴你們。這煤,孤挖定了。這人,孤保定了。”
“誰要是敢伸手阻攔,不管他是幾品的大員,不管他讀過多少聖賢書。”
“那麼孤的刀也未必不利。”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站在中央的少年。
他沒有引經據典,就是赤裸裸的利益,赤裸裸的威脅,還有那句“一文錢”。
楊靖背上出了汗。
這事變味了。這不是鬥毆,這是利益輸送,是官商勾結的鐵證。
吳良仁癱在地上,看著滿地賬目,那是他的催命符。
龍椅上。
朱元璋看著這一幕,滿是溝壑的臉擠出一絲笑。
像。
真像。
咱當年要飯的時候,誰敢搶咱的饅頭,咱也是這麼乾的。
這大孫子,不是那幫酸儒教出來的書呆子。
這是老朱家的種,是一頭還沒長長獠牙,但已經學會護食的小狼崽子。
“咳。”
朱元璋清嗓子。
“楊靖。”
“臣……臣在。”楊靖哆嗦一下。
“這賬目,拿去核查。”朱元璋指了指地上的紙,
“要是查實了,吳良仁這個應天府尹就彆當了。去西山,給大孫挖煤去吧。”
“退朝。”
朱元璋起身,沒看跪在地上的百官,轉身就走。
路過丹陛時,他看著眼朱雄英。
“你還小,彆老是想著動刀子。”
朱元璋丟下這句,大步離開。
隨後空氣中又飄來一句話。
“老子還能提得動刀子,哪裡能輪到你手上染血。“
朱雄英看著老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