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爺滿臉是血,哼哼唧唧地從溝裡爬出來。
他的一條腿好像斷了,但這會兒求生的本能讓他顧不上疼。
他扶著那棵老槐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件綢緞衣服早就成破布條。
他先是怨毒地看一眼騎兵消失的方向。
然後,慢慢地轉過頭。
那一雙三角眼被血糊住了,顯得更加陰森。
他陰惻惻地看著那群還跪在地上的村民。
那一瞬間。
剛才還在哭天搶地的村民們,瞬間屏住呼吸。
那個被百戶踩在腳底下的癩皮狗,隻要那一身“孔府”的皮還在,隻要騎兵一走,他就又是這莊子裡的活閻王。
“好啊……好得很。”
孔三爺吐出一口血痰,扶著樹乾勉強站穩。
“勾結亂兵……毆打主家……你們小王莊,想造反啊。”
沒人敢說話。
連呼吸聲都不敢大一點。
劉老漢突然往前爬了幾步,膝蓋在地上磨出了血痕。
他沒管孔三爺的威脅,也沒管自己兒子斷了的腿。
他那一雙渾濁的老眼裡,此刻隻剩下一個卑微到極點的念頭。
“三……三爺……”
劉老漢顫抖著聲音。
“剛才那軍爺把您抓走的時候……老漢沒敢攔……是老漢沒用……您要罰就罰老漢……”
孔三爺冷笑:“現在知道怕了?”
“老漢不是怕……”
劉老漢抬起頭,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神情。
“老漢就是想問問……您剛才說……我家盼娣……去年被帶走的那個大丫頭……”
他聲音帶著一絲從未熄滅的希冀。
“她……她在府裡還好嗎?招娣這丫頭沒福氣,去不成了……能不能讓盼娣……托人捎個信回來?哪怕是一句也好啊……隻要知道她還在享福,老漢就算被打死也甘心了。”
招娣也抱著大餅跑過來。
她仰著那張臟兮兮的小臉,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著兩顆星星。
“是呀三爺,大姐姐是不是穿上紅衣裳了?她是不是天天都有白饅頭吃?我今天有了好多肉乾,我想給大姐姐送去。”
孔三爺靠在樹上,疼得齜牙咧嘴。
他看著這一老一小。
看著他們那充滿了“希望”和“信任”的眼神。
一種變態的、扭曲的快意,突然湧上心頭。
剛才被騎兵羞辱的怒火,好像找到了最完美的宣泄口子。
沒有什麼比親手捏碎這種螻蟻的希望,更讓他覺得舒坦。
孔三爺那張被打腫的臉上,慢慢擠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伸出手,拍了拍招娣的腦袋。
“想知道你姐姐在哪?”
“想!”招娣用力點頭。
“她在後花園呢。”
孔三爺慢悠悠地說著。
“那花園裡的牡丹花開得那麼紅,那麼豔,都是你姐姐的功勞啊。”
招娣愣一下,沒聽懂:“姐姐在種花嗎?”
“不。”
孔三爺咧開嘴,露出滿口帶血的牙說道:
“去年冬天,公爺說那幾株牡丹缺了點肥。我就把你姐姐剁碎了,埋進去了。”
“她現在,正跟那泥地裡的爛樹根爛在一塊,等著明年開花給公爺賞玩呢。”
他看著瞬間僵硬的招娣,又看著如遭雷擊的劉老漢,笑得身子都在抖,牽動傷口也不在乎。
“你說,這是不是天大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