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頭以為是押送流民的官兵,立馬換了張臉,衝著後麵喊:
“軍爺!幾位軍爺!我是孔府的莊頭!這幫窮鬼不懂事,您交給我,我幫您教訓……”
話沒說完。
走在最前麵的那個老頭停下來。
劉老漢手裡提著那根搶來的哨棒,棒子上暗紅色的血跡已經乾成硬殼,上麵還沾著幾根孔三爺的頭發。
“你是莊頭?”劉老漢問,嗓子啞得厲害。
“廢話!老子是張大……”
嘭!
劉老漢掄起哨棒,照著那莊頭的嘴就砸下去。
沒廢話,沒猶豫。
那莊頭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滿嘴牙碎一半,整個人從石頭上栽下來,後腦勺磕在地上,昏死過去。
“打。”
劉老漢隻吐出一個字。
後麵的村民湧了上來。
那十幾個家丁看著這鋪天蓋地的人浪,腿肚子轉筋,手裡的水火棍掉一地。
“彆……彆打!我們是孔家……”
“打的就是孔家!”
一個人群裡的漢子撲上去,張嘴咬住一個家丁的耳朵,用力一扯。
後麵的人根本不用兵器。
幾百雙粗糙的手,幾百雙常年刨土、指甲縫裡塞滿黑泥的手,這會兒成了鐵鉗。
抓頭發,摳眼睛,搬起石頭往下砸。
這不是戰鬥。
這是進食。
是被壓榨幾百年的羊群,終於嘗到狼肉的滋味。
後麵的黑甲騎兵勒住馬,看著這一幕。
沒有一個士兵動。
刀疤臉百戶解下腰間的水囊,灌一口烈酒。酒液順著喉嚨燒下去,卻澆不滅心裡的寒意。
他看見路邊蹲著個小丫頭。
招娣。
她沒去打人,因為她太小了,擠不進去。
她懷裡緊緊抱著那一堆大餅和肉乾,那是百戶給她的。
小丫頭從懷裡掏出一塊風乾牛肉。
她把肉塞進嘴裡,腮幫子鼓起來,牙齒和硬肉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她吃得很急,沒水送,噎得直翻白眼,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還是拚命往下咽。
“慢點。”百戶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沒人跟你搶。”
招娣沒停。
她用力吞下那塊沒嚼爛的肉,也不管嗓子劃得生疼。
她抬起頭,那張臟兮兮的小臉上沒有表情,隻有一股子讓人心驚的執拗。
“我要吃飽。”
招娣含混不清地說著,又往嘴裡塞一塊:“吃飽了,才有力氣。”
“有力氣乾啥?”百戶問。
招娣咽下嘴裡的肉,指了指前麵那堆已經被人群踩得看不出人形的爛肉。
“那個莊頭,我也認識。”
“去年,他來收租,把我二嬸拖走了。二嬸回來的時候,肚子上被人豁了個大口子,腸子流出來,她自己想往回塞,塞不進去。”
小姑娘說著這話,語氣平淡。
“我要吃飽。”
招娣把最後一口肉乾咽下去,用力拍了拍乾癟的肚子:
“前麵那個大城裡,肯定還有更多壞人。我也要打,替二嬸打,替大姐姐打。”
百戶握著韁繩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轉過頭,不敢看這孩子的臉。
這他娘的叫什麼世道?
這麼大的孩子,該是在家跳皮筋,該是在娘懷裡撒嬌。
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吃飽了去殺人。
誰把人逼成了鬼?
。。。。。。。。。。。
曲阜城。
日頭西斜,把城牆拉出長長的黑影。
城裡最大的酒樓叫“聖臨閣”。
位置極好,三樓雅座推開窗,剛好能看見那條直通孔府正門的青石板長街。
平日裡這地方得提前半個月定,今天空蕩蕩的。
掌櫃的夥計早就跑沒影了。
一張八仙桌,三把椅子。
桌上幾碟糕點沒動,一壺碧螺春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