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隊伍停了。
就在孔府大門外三十步。
三千精銳鐵騎被這群難民逼得貼到牆根下。
“三位王爺。”
一個親兵滿頭大汗地跑上樓,撲通跪在地上:“殿下!下麵的千戶請示,攔……還是不攔?”
雅間裡死一般的寂靜。
攔?
怎麼攔?
那就是把這幾萬百姓全殺了。
三千麵對三萬死誌的百姓!
誰殺誰啊?
還有這罪名誰背?
不攔?
那就看著他們衝進去把衍聖公給撕了?
這怕是要破壞他們的算計!
朝廷怪罪下來,一樣是死罪。
進退兩難。
朱棣一直沒說話。
他死死盯著下麵那個小丫頭——招娣。
“這就是雄英要我們看的。”朱棣突然開口。
“什麼?”朱樉沒聽清。
“我說,這可能才是大侄子真正想讓我們看到的。”
朱棣轉過身,背靠著窗台,臉色有些白:
“咱們一直以為,咱們是棋手,百姓是棋子。用的時候拿起來,不用的時候扔一邊。”
他指了指窗外。
“如果今天咱們敢下令動手,那一百個跟著他們回來的騎兵,會先把刀架在咱們的脖子上。”
朱樉瞪圓了眼:“反了他們了!那是老子的兵!”
“那也是人。”
朱棣冷冷地說:
“那幫村民現在的樣子,誰看了心不哆嗦?咱們的兵也是窮苦出身,看見這一幕,他們想到的不是軍令,是家裡的爹娘。”
朱樉一屁股坐在地上,椅子被帶翻了,那股子豪橫勁兒全沒了。
“那……咋辦?”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總不能真看著他們把孔府平了吧?那孔希學老兒雖然欠揍,但畢竟是……”
“看著。”
朱棣重新轉過身。
“既然這把火已經點著了,誰也撲不滅。”
“那就讓它燒。”
“燒透了,咱們才能看見那廢墟底下,到底藏著什麼寶貝。”
就在這時。
咚!
樓下傳來一聲巨響。
那不是火炮,也不是攻城錘。
是那個叫劉老漢的老頭,掄起那根沾血的哨棒,狠狠地砸在了孔府那兩扇包著銅釘象征著千年聖人門第的朱紅大門上。
朱樉身子一哆嗦,差點咬著舌頭。
朱棡手裡的茶杯終於拿捏不住,摔在地上,粉碎。
朱棣的手猛地握緊刀柄。
第一下。
緊接著是第二下。
招娣把自己那瘦小的身子當作石頭,狠狠撞了上去。
然後是第三下、第四下……
沒有呐喊。
隻有這種單純的、執著的、充滿了毀滅欲望的撞擊聲。
咚!咚!咚!
每一下,都砸在聖人府邸的門麵上,也砸在大明律法的臉上。
朱棣看著看著,喉嚨發乾,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栗感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他想起臨行前,朱雄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四叔,彆總盯著那把龍椅。有些東西,比龍椅重得多。”
朱棣此刻才懂。
確實重。
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二哥,三哥。”朱棣的聲音帶著後怕:“咱們以前想錯了。”
“咱們想借百姓的勢去海外封王。”
“但其實……”
朱棣指著下麵那如黑潮般湧動的人群,指著那扇在撞擊下開始微微顫抖的孔府大門。
“是他們在推著咱們走。”
“不走,就會被踩死。”
樓下的撞擊聲越來越密,那些原本跪地求饒的懦弱村民,此刻正用他們那滿是老繭的手,一點點摳開聖人府邸的門縫。
那個高高在上的孔府。
那座千年的豐碑。
在這一刻,搖搖欲墜。
。。。。。。。。。。。。。。。。
孔府正堂,瑞腦香燒到底。
孔希學坐在紫檀木大椅上,手指在扶手上打著拍子。
拍子亂了,但他自己沒覺察出來。
“公爺,茶換得第三遍了。”旁邊的胖參政小心翼翼地把茶盞遞過來:“您潤潤嗓子。”
孔希學沒接。
他盯著那盞茶,水麵上浮著兩片極嫩的雀舌,打著轉兒沉不下去。
“五萬兩。”孔希學突然開口:
“再加上那兩尊玉佛。燕王沒道理不收。他是藩王,也是帶兵的,哪有帶兵的不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