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簡!孔公問你話!你是聾了還是啞了嗎?”
禮部尚書李原名嗬斥著王簡。
可王簡沒動。
他完全把麵前這幾千號紅著眼睛、恨不得生吞他的讀書人當成空氣。
“狂悖!目無尊長!簡直是瘋了!”
孔彥繩站在李原名身側,原本還在打擺子的小腿肚,被這鋪天蓋地的聲浪給硬生生撐住。
他偷偷回頭瞄一眼,身後烏壓壓一片跪地的學子,那就是他的人氣,是他的膽。
這麼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這瘋子淹死。
怕個球!
孔彥繩端起聖人後裔那種特有的拿腔拿調:
“王禦史,老夫雖久居衢州,也知你乃科舉正途出身。既讀聖賢書,當知天地君親師!老夫乃先聖第五十三世孫,身上流的是聖人的血!”
說到這,他指著王簡喝道:
“你見我不拜,是無禮;坐而受責,是無恥;在大殿之上胡言亂語,篡改經義,那是無道!”
這一套排比甩出來,擲地有聲。
“無禮!無恥!無道!”
國子監那邊的幾千名監生瞬間被點燃,一個個脖子上青筋暴起,扯著嗓子嘶吼。
“孔公說得對!這人就是我大明儒林的毒瘤!”
“扒了他的官皮!砸爛他的妖書!”
“若是讓這種瘋子繼續竊居高位,咱們讀了一輩子的書,豈不成了笑話!”
外圍被錦衣衛用繡春刀鞘隔離開的百姓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在看這一出不要錢的大戲。
“乖乖,這陣仗,當年殺胡惟庸也沒這麼熱鬨吧?”一個賣燒餅的老漢縮著脖子,把手揣在袖筒裡嘀咕。
“你懂個屁!”旁邊一個穿著破舊儒衫的年輕書生一臉狂熱:
“那是孔家人!活祖宗!王簡那個瘋子說什麼孔聖人是彪形大漢,還要拿劍砍人,這不扯淡嗎?聖人那是天上文曲星,是講道理的!”
“可是……”老漢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那堆積如山的銀子:“太孫殿下抄出來的這些銀子,可都是實打實的貪官錢啊。這錢要是能發給咱們……”
“俗!俗不可耐!”年輕書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錢算什麼?聖人教化才是國之根本!要是連聖人的麵子都不要了,這大明還是大明嗎?”
百姓們大多閉了嘴。
在幾千年的慣性下,他們本能地畏懼那個高高在上的“孔”字。
王簡剛才給的那點希望,在這鋪天蓋地的討伐聲中,就像風中的火苗,隨時都會熄滅。
午門廣場中央。
所有的壓力都在王簡一個人身上。
幾千雙眼睛,幾千張嘴,彙聚成一股無形的巨力,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那個白發孤影碾成粉末。
李原名見火候到了,轉身對著孔彥繩深深一揖,隨後高舉雙手,對著在場所有人嘶吼:
“諸位!今日孔公在此,便是天理在此!那王簡不是說要講‘物理’嗎?好!咱們今日就讓他看看,什麼是浩然正氣!什麼是眾怒難犯!”
他猛地轉身,指著王簡:
“王簡!你回頭看看!那是累累白骨!你低頭看看!那是搜刮來的民脂民膏!”
“你用酷吏手段,行暴虐之事,如今更是為了媚上,不惜汙蔑先聖!你還有什麼臉麵麵對這天下的讀書人?!”
“你若還有一絲良知,就該立刻跪下!”
“向孔公謝罪!向天下讀書人謝罪!然後自裁於此,以謝天下!”
“跪下!”
宋訥披頭散發,狀若厲鬼,帶頭嘶吼。
“跪下!!”
幾千名監生、官員,同時向前逼近一步。
那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就連負責警戒的錦衣衛都覺得胸口發悶,握著刀柄的手心裡全是冷汗。
這已經不是辯理了。
這是逼宮。
這是要用唾沫星子把王簡活活淹死,用吐沫把他釘在恥辱柱上。
就在這聲浪達到頂峰的時候。
王簡緩緩抬起頭。
滿頭枯雪般的白發在寒風中微微揚起,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沒有恐懼,沒有憤怒,平靜得像是一口枯井。
他看著麵前那個色厲內荏的孔彥繩,看著那個滿臉正義的李原名,又掃過那群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狂熱學子。
最後,他的目光釘在了孔彥繩臉上。
王簡雙手撐著太師椅的扶手。
慢慢地。
一點一點地。
站了起來。
隨著他的起身,原本喧囂的廣場,竟然詭異地出現寂靜。
他要乾什麼?
動手?
李原名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半步,擋在孔彥繩身前,聲音發顫:“你……你想乾什麼?大庭廣眾之下,難道你還敢行凶不成?!”
孔彥繩更是嚇得臉色煞白,死死抓著李原名的袖子,剛才那股子聖人後裔的威風瞬間泄一半。
他感覺王簡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一個人,而是在看一塊案板上的肉。
“孔公莫怕!咱們這麼多人……”宋訥在旁邊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