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簡沒有說話。
他隻是邁開腿,一步,一步,朝著孔彥繩走去。
王簡走到了距離孔彥繩隻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
他比孔彥繩高出半個頭,雖然消瘦,但那種壓迫感讓孔彥繩覺得呼吸都困難。
孔彥繩想要後退,可是後麵被李原名和宋訥死死頂著,退無可退。
他隻能硬著頭皮開口:“王……王簡,公道自在……自在人心……”
王簡看著他。
然後,在數千雙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王簡做一個動作。
他雙手交疊,舉過頭頂,腰身下彎。
這是一個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作揖大禮。
一躬到底。
對著孔彥繩。
或者說,對著孔彥繩那個方向。
“孔公,遠道而來,辛苦了。”
這一拜,把所有人都拜懵了。
李原名愣住了,那指著王簡的手指僵在半空。
宋訥傻眼了,張大的嘴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下巴差點脫臼。
孔彥繩更是如遭雷擊,腦子裡一片空白,隻有嗡嗡的響聲。
怎麼回事?
服……服了?
那個叫囂著“以直報怨”、要跟聖人比拳頭的瘋子王簡,服軟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一陣壓抑不住的狂喜爆發。
“拜了!他拜了!”李原名激動得渾身顫抖:“孔公!您看見了嗎?他向您低頭了!邪不勝正!邪不勝正啊!”
“贏了!咱們贏了!”
國子監的學子們更是喜極而泣,有人甚至相擁痛哭仗。
“我就知道!哪怕他是瘋狗,在聖人血脈麵前,也得低頭!”
“這就是道統的力量!這就是教化的力量!”
“王簡知錯了!他怕了!他終究還是個讀書人,知道不能數典忘祖!”
歡呼聲瞬間響徹雲霄,比剛才的討伐聲還要響亮十倍。那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是大獲全勝的宣泄。
他們不需要動刀動槍,隻需要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就能逼退最凶惡的敵人。
在這漫天的歡呼聲中,孔彥繩隻覺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
剛才的恐懼煙消雲散。
他看著麵前保持著行禮姿勢的王簡,心中那股子優越感油然而生。
也是,我可是孔家人。
這天下,誰敢不給孔家麵子?
看來這王簡也就是個紙老虎,嚇唬嚇唬人還行,真見到了真佛,還不是得乖乖磕頭?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孔彥繩捋了捋胡須,努力壓住笑意:
“王禦史既然知曉禮數,那就好辦了。隻要你當著天下人的麵,燒了那本妖書,辭官歸隱,老夫或許可以向陛下求情,饒你一命……”
然而。
保持著鞠躬姿勢的王簡,並沒有直起身。
他低著頭。
沒人看見他的表情。
也沒人聽見他在那震天的歡呼聲中,低聲呢喃的一句話。
“先禮……後兵。”
王簡緩緩直起腰。
隨著他的動作,他那寬鬆的官服袖口滑落,露出一雙與他文官身份極不相符的手臂。
肌肉緊繃,青筋像蚯蚓一樣暴起。
他看著滿臉得意的孔彥繩,看著狂歡的李原名,看著那些仿佛打了勝仗般的讀書人。
“孔公。”
王簡的聲音提高。
“既然禮數到了,那咱們是不是該按照聖人的規矩,來聊聊這‘道理’二字,究竟該怎麼寫了?”
他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解開領口的扣子。
一顆。
兩顆。
鎖骨之下,是蘊含著爆炸性力量的肌肉。
“聖人雲:君子六藝。”
王簡活動一下脖子,骨節發出哢哢的脆響。
“今日,王某不才,想請孔公,還有在座的諸位大人……”
他往前一步。
王簡咧嘴一笑:
“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