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濕的山風卷著洞府裡的寒氣,撲在許木臉上,他卻渾然不覺,目光死死黏在前方那百丈長的千足蜈蚣身上。
這蜈蚣通體墨黑,節肢上泛著幽藍的冷光,百足劃動時帶起簌簌風聲,那猙獰的顎齒間,隱隱有墨色毒液閃爍,看得人頭皮發麻。
可許木的眼底非但沒有懼色,反倒燃著幾分熱切。記憶像是被這蜈蚣的毒腺猛地拽回了數年前的山村,那些踩著晨露翻山越嶺、蹲在石縫裡抓蜈蚣的日子,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那時爹為了砍幾根木料換口糧,在深山裡受了寒氣,風寒入體差點沒挺過來。村裡的老郎中撚著花白的胡須,開的藥方裡竟有蜈蚣這味猛藥。
爹的命雖是撿回來了,卻落下了陰雨天渾身疼的病根,郎中又說蜈蚣毒能緩解這苦楚,打那以後,許木的童年就和抓蜈蚣綁在了一起。
他揣著個小竹簍,在亂石堆裡扒拉,被蜈蚣咬得手指腫成饅頭是常事,可隻要想到爹能少受點罪,這點疼便也不算什麼了。
如今想起那些日子,爹疼得蜷縮在床上的模樣,還有自己抓回蜈蚣時郎中讚許的眼神,依舊在許木心頭沉甸甸地擱著。
“小蜈蚣的毒能治病,這百丈長的大家夥,毒素定然更烈,說不定能把爹的病根連根拔了!”
許木摸著下巴,心裡的念頭越跳越烈,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村裡老人們傳下的祛毒偏方。那法子怪得很,需得用幾種草藥熬成顆粒,讓蜈蚣吃下去,它便會把積攢的毒素儘數吐出,比硬擠毒腺要乾淨得多,藥效也更純。
這念頭一出,許木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悸動幾乎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他瞥了眼還在洞府中懶洋洋蠕動的千足蜈蚣,轉身就往丹房的方向快步走去,腳步都帶著幾分急切。
整個玄天宗裡,也就丹房的草藥最是齊全,凡品仙草、奇花異草堆得跟小山似的,找那幾味偏方用的草藥,再合適不過。更何況,丹房那邊還有個他惦念了四年的人——許少晗。
許少晗是族裡三年前冒出來的天才,比許木晚些被送進宗門,卻憑著驚人的煉丹天賦,短短時日就在丹房站穩了腳跟。
當年兩人在族中初見,不過是少年間的點頭之交,入了宗門後反倒因緣際會成了好友,隻是後來各自忙碌,竟有四年沒見了。
殘陽的餘暉像融化的金液,淌過玄天宗丹房的青瓦飛簷,將朱紅的廊柱映得暖融融的,可丹房周遭的空氣裡,卻飄著濃鬱得化不開的草藥香與丹火的焦糊氣,混著幾分緊張的氣息。
許木踏著漸沉的暮色走到丹房門口,剛要抬手推開那扇雕著藥草紋樣的木門,就見側邊的角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鑽了出來。那人身形削瘦,穿著一身灰藍色的丹童服,袖口還沾著點點丹灰,不是許少晗是誰?
許少晗剛踏出半步,抬眼就撞進了許木的視線裡,瞳孔驟然一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兒,慌忙將手指比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朝許木連連使眼色,示意他先退到外麵去。
許木心裡犯嘀咕,卻還是依言往後退了幾步,腳步剛站穩,便下意識放出神識掃向丹房內部。這一掃,他才看清丹房裡的情形:正中央的八卦丹爐燒得通紅,爐口吐著橘紅色的火苗,三師兄淩嶽背對著門,一身玄色道袍繃得筆直,眉頭緊鎖,神情嚴肅得像是在麵對什麼生死大事。他手中捏著一個白玉藥匙,正小心翼翼地往丹爐裡投放著各色藥材,動作慢得像掐著時辰,連呼吸都放得極輕,顯然是在煉製什麼極為棘手的丹藥,半點分神不得。
難怪許少晗這般緊張,怕是生怕驚擾了三師兄煉丹,落得個挨訓的下場。許木心中了然,索性靠在廊下的木柱上,等著許少晗出來。
不多時,角門又被輕輕拉開,許少晗弓著腰、躡手躡腳地溜了出來,他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這邊,一把抓住許木的手腕,也不說話,拽著他就往丹房後的竹林跑。
兩人的腳步聲踩在鋪滿竹葉的小路上,發出“沙沙”的輕響,許少晗的腳步又急又快,像是身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許木由著他拉著,目光掃過他攥著自己手腕的手,指節上沾著些微的藥粉,掌心還帶著丹房裡的餘熱,四年未見,這小子的模樣倒是沒怎麼變,依舊是一副跳脫的樣子,隻是眉眼間多了幾分少年人的英氣。
一直跑到竹林深處,離丹房足有半裡地遠,許少晗才猛地停下腳步,鬆開許木的手,扶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胸口起伏得像個風箱。他喘了好半晌,才直起腰,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看向許木的眼神裡帶著幾分狡黠的得意,語速飛快地問道:“許木,聽說你四年前去參加宗門集訓了,怎麼樣,這些年沒偷懶吧?現在凝氣期第幾層了?”
他說著,還挺了挺胸膛,一副等著看許木不如自己的模樣,顯然是覺得自己這些年在丹房裡一邊學煉丹一邊修煉,進度定然遠超許木。
“凝氣期第十四層。”許木淡淡答道,話音剛落,自己卻先愣了一下。他的神識早已下意識地掃過許少晗的身體,這一掃,心底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在他的神識裡,許少晗的修為境界清晰無比——凝氣期第一層。這本沒什麼稀奇,可古怪的是,許少晗體內的靈氣流轉,竟全然不按玄天宗的正統心法路徑走,而是另辟了一條詭異至極的經脈通道。那些淡青色的靈氣在他體內繞著奇奇怪怪的路線循環,每轉一圈,就會從他的五臟六腑裡抽離出一絲淡淡的精氣,融入靈氣之中,那精氣像是被靈氣硬生生“啃”下來的一般,看得許木心頭一沉。
這哪裡是修煉,分明是在拿自己的身體根基開玩笑!長此以往,彆說提升修為了,怕是連身體都會被掏空。
許木皺緊了眉頭,卻沒將這話說出口。他如今已是築基中期的修為,這等境界,即便是對同族的許少晗和許宮婉,他也不願輕易透露,更彆說身邊還有一個南宮正這樣的引路人。
許少晗見許木愣神,還以為他是被自己的修為“震懾”住了,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怎麼樣,是不是沒想到?我跟你說,我這修煉法子可是獨一份的,彆看現在才凝氣一層,往後肯定能一飛衝天!”
他說著,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卻沒注意到自己抬手的瞬間,臉色微微白了一下,顯然是體內精氣被抽離的後遺症已經開始顯現。
許木與許少晗又寒暄數語,許少晗因記掛丹房之事,便匆匆作彆離去。
許木目送其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徑後,正欲轉身返回藥園子,卻忽然眸光微動,神色間掠過一絲異樣。
他抬眼望向遠處青雲宗弟子所居的客房方向,那裡隱隱透著幾分嘈雜,似有不少人聚集。許木略一沉吟,腳步微轉,朝著客房緩步走去。
尚未行至客房門前,便有一道誇張的嗓音從屋內傳出,打破了周遭的寧靜。“我說玄天宗的各位師兄,小弟我這飛劍,那可絕非凡物,乃是我們青雲宗的絕世珍寶之一,名喚子午金錢劍,諸位儘可去宗門內打聽一二。此番我費儘心思才將其偷出,你們今日誰若是想換走,必須先立下毒誓,絕不可在三日後的交流會上拿出,否則,這寶貝我寧可不賣!”
話音未落,便有一道質疑的聲音緊隨其後:“此話當真?這寶貝難道真如你所言那般神奇?”
“我李斯向來說一不二,諸位若是不信,那便作罷。這子午金錢劍,無論我放在何處,都不愁尋不到買主!”那自稱李斯的弟子語氣篤定,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傲氣。
許木心中早因客房的異常聚集生了疑慮,此刻聞言,更是加快腳步走入房中。
隻見屋內兩派弟子圍作一團,正中央站著一位二十歲上下的青雲宗弟子,方臉濃眉,神情瞧著正氣凜然,手中卻托著一把由銅錢串成、閃爍著藍光的小劍,正唾沫橫飛地侃侃其談,正是那發聲的李斯。
“這位師兄此言差矣,方才我師弟已然點破,這子午金錢劍本就是贗品,可玄天宗的諸位師兄弟,不依舊有人願意買下?這般物件,買回去當作藏品,倒是再合適不過了!”李斯見有人麵露不屑,立刻高聲反駁,語氣中滿是狡黠。
“李師兄,你可說錯了,我買下這劍,並非為了收藏,而是打算帶回家送給家父。我家以殺豬為業,這劍的形製,用來剔骨倒正合適!”一名買下飛劍的玄天宗白衣弟子忽然話鋒一轉,揚聲笑道,言語間滿是戲謔。
李斯聞言卻毫不動怒,臉上依舊掛著笑嘻嘻的神情:“橫豎你已將其買走,至於作何用途,我便不再過問了。好了,我這裡還有一件寶貝,名為無敵黑灰臭氣熏天霹靂彈!這物件絕非虛言,我今日可當場為諸位測試其威力!”
說罷,李斯從懷中掏出一顆黑黢黢的圓球,揚手便朝著一旁的牆壁擲去。
隻聽“轟”的一聲悶響,牆壁上瞬間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痕,屋內頓時被漆黑的煙塵籠罩,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也隨之四散開來,嗆得周圍弟子紛紛捂鼻後退。
李斯見狀,臉上的笑意更濃,帶著幾分得意解釋道:“諸位瞧見了吧?這無敵黑灰臭氣熏天霹靂彈,乃是我李斯獨創的暗器。雖說威力不算頂尖,但這黑灰一旦沾身,即便是我本人,也無法將其洗淨。尤其是這股臭味,乃是我耗費心血搜集數十種異獸的體液調配而成,堪稱惡心人的絕佳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