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愣,手裡的書都差點沒拿穩。她側過頭,隻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她放鬆了身體,靠進他懷裡,疑惑地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她以為他在外麵遇到了什麼煩難。
蕭煜緊了緊手臂,將她圈得更牢實些,深深吸了一口她發間的清香,才悶聲道:“沒什麼。就是想抱抱你。”聲音低低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依賴。隻是分開半日,從聽竹苑到凝輝院這短短的距離,卻讓他此刻擁她在懷時,有種格外踏實的感覺,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確認,這嶄新的、屬於他們的“家”的真實存在。
蘇微雨聽出他話裡並無煩憂,隻是單純的眷戀,心下微軟,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聲音溫柔帶笑:“好啦,寧兒在看著呢。”
蕭煜這才像是剛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小人兒。他略略抬眼,果然看見兒子蕭寧已經放下了對圖冊的興趣,正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緊緊抱在一起的父母,小臉上滿是好奇。
蕭寧見父親看過來,忽然抬起兩隻小胖手,“啪”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指縫卻張得開開的,奶聲奶氣地嚷道:“羞羞!爹爹羞羞,抱娘親!”
童言無忌,卻讓蕭煜這沙場悍將耳根微微有些發熱。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動在孩子麵前確實有些“失態”,連忙鬆開了手臂,輕咳一聲,試圖端出點父親的威嚴,但看著兒子那副掩耳盜鈴的小模樣,那點威嚴怎麼也聚不起來,反而有些尷尬。
蘇微雨將蕭煜那瞬間的赧然和不自在看在眼裡,再瞧瞧兒子古靈精怪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眉眼彎彎,在溫暖的燈光下格外動人。
她這一笑,蕭煜那點不好意思也散了,眼裡隻剩下她的笑顏。他索性也不端著了,伸手將捂著眼的兒子撈過來,輕輕撓了撓他的癢癢肉,惹得蕭寧咯咯直笑,放下手扭著小身子躲閃。
“小鬼靈精,懂得還不少。”蕭煜笑罵一句,語氣裡滿是寵溺。
露珠早已機靈地備好了熱水和乾淨的家常袍子。蘇微雨起身,接過袍子遞給蕭煜,又對玩鬨著的父子倆柔聲道:“好了,寧兒,讓爹爹先去洗漱。你今晚想聽哪個故事?”
蕭寧的注意力立刻被“故事”吸引過去,又開始纏著蘇微雨問東問西。蕭煜看著妻子熟練地安撫兒子,又體貼地為自己張羅,心中那點因為搬家可能帶來的微妙不適感徹底煙消雲散。凝輝院也好,聽竹苑也罷,有她和孩子在的地方,便是他的歸處。
次日,蘇微雨正在凝輝院的正廳裡熟悉著昨日嬤嬤們送來的賬冊條目,露珠進來稟報,說是柳姑娘來了。
柳如煙一身淡青色衣裙,清雅依舊,進門便向蘇微雨道賀:“恭喜夫人喬遷新院,此院開闊明亮,更合夫人氣度。”語氣真誠。
蘇微雨放下賬冊,笑著請她坐下,命人上茶:“不過是換個住處,勞你特意過來。正好,我對著這些賬目,正有些頭昏腦漲呢。”
兩人閒話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外院便傳來通傳,說是府中名下各處鋪麵、田莊的掌事掌櫃們,按照慣例,前來拜見新掌家的夫人,並進行季度的例行回稟與交接。
蘇微雨神色一正,心知這是自己正式接手中饋後的第一次“考較”。柳如煙見狀,便起身道:“夫人有事要忙,我便不打擾了。”
“等等,”蘇微雨卻開口叫住了她,眼中閃過一絲考量與信任,“柳姑娘,若不介意,可否留步?這些外務我初次經手,難免疏漏,你在旁幫我聽聽,提點一二可好?”她知道柳如煙見多識廣,心細如發,此刻正是需要的助力。
柳如煙略一遲疑,見蘇微雨目光懇切,便點了點頭,重新坐下:“承蒙夫人不棄,我旁聽便是,若有淺見,再私下與夫人說。”
蘇微雨讓人在書案一側另設了一座,請柳如煙坐了。她自己端坐於主位,定了定神,才讓人請各位掌櫃進來。
一時間,廳內陸續進來了七八位衣著體麵、年齡不一的掌櫃,分屬綢緞莊、糧鋪、酒樓、當鋪、田莊等不同產業。眾人按序行禮,口稱“拜見少夫人”,態度恭敬,但眼神中不乏審視與探究。畢竟,這位新主母年紀輕,又是剛剛扶正,能力如何,尚未可知。
回稟開始。綢緞莊的馮掌櫃最先開口,從上一季的采買料子花色、京城時興變化,講到鋪麵銷售盈虧、夥計獎懲,條理還算清晰。蘇微雨聽得認真,當聽到其中一筆關於南邊新綃的采購數目與後續銷售賬目似乎對不上微有出入時,她下意識地微微蹙眉,手指在賬冊上點了點,身子前傾,張嘴便欲發問。
就在她紅唇將啟未啟之際,坐在側麵的柳如煙,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在書案下方,輕輕卻迅速地按住了蘇微雨擱在膝上的手,指尖幾不可察地搖了搖。
蘇微雨話語頓時堵在喉間,她側頭看向柳如煙。柳如煙並未看她,目光平靜地落在正在回稟的馮掌櫃身上,臉上依舊是那副清淡神色,仿佛隻是隨意坐著。
蘇微雨立時領會,將疑問暫且壓下,麵上不動聲色,隻對著馮掌櫃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接下來,糧鋪的李掌櫃、酒樓的孫掌櫃、當鋪的朝奉……一一上前稟報。蘇微雨發現,這些積年的老掌櫃,說話都頗有技巧,稟報的事務看似詳儘,實則真真假假、重點難點往往一語帶過,或夾雜在瑣事之中。她心中疑問漸多,每每想開口深入詢問細節或指出其中模糊之處,柳如煙總會在桌下輕輕碰觸她的手或衣袖,時機拿捏得極準。
蘇微雨便強自忍住,隻是專注傾聽,偶爾在關鍵處抬眼認真看向回話的掌櫃,雖不多言,但那沉靜的目光和專注的姿態,漸漸讓一些原本存著敷衍之心的掌櫃,彙報時也不由得更加謹慎了幾分。
柳如煙始終安靜坐著,如同一個不起眼的背景。隻有蘇微雨知道,她那雙清冷的眼睛,如何敏銳地捕捉著每一位掌櫃神色語氣中細微的變化,又如何在她險些沉不住氣時,給予及時的提醒。
這一場冗長的回稟,從辰時末直持續到午時初。待最後一位田莊管事說完,蘇微雨已覺精神有些疲憊,但頭腦中對各處產業的概況、人事的複雜,也有了初步的、遠比賬冊上更生動的印象。
她端坐著,對眾位掌櫃溫言道:“有勞各位掌櫃今日詳細稟報。府中產業賴諸位操持,我初掌事務,諸多不解,日後還需仰仗各位儘心。今日便到此,各位先回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