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在盯‘錦繡江南’項目,就在那兒吧。記住,要像意外——安全繩斷裂,或者腳手架坍塌。具體你安排,我隻要結果。”
趙宏圖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先生’,我……我下不去手……”
“下不去手?”電子合成音突然變得冰冷,“趙總,彆忘了,2008年東江新區那件事,你可是拿了三千萬。如果陸建國查出來,第一個進去的就是你。”
長久的沉默。
隻有錄音底噪的沙沙聲。
終於,趙宏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明白了。”
“很好。”電子合成音恢複了那種威嚴的平靜,“事成之後,瑞豐貿易那筆賬,我會幫你抹平。另外,明年市裡的舊城改造項目,宏圖建設可以拿百分之四十。”
“謝謝‘先生’……”
“記住,三個月。我等你消息。”
“哢”一聲,錄音結束了。
六、死一般的寂靜
音頻播放完畢。
進度條回到起點,電腦屏幕的光映在陸辰臉上,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房間裡死一般寂靜。
窗外的雨還在下,滴滴答答敲打著窗欞,但那些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陸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眼睛死死盯著電腦屏幕,盯著那個已經播放完畢的音頻文件。
audio20090317.wav
2009年3月17日。
父親死於2023年11月8日。
中間隔了十四年。
但這盤錄音證明了一件事:早在2009年,就有人計劃要殺父親。而那個計劃,在十四年後,終於被執行了。
“陸辰……”林薇輕聲喚他。
陸辰沒有反應。
他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滲出血絲,但他感覺不到疼痛。腦海裡隻有一個畫麵:父親從十八層高的腳手架上墜落,安全繩在空中斷裂,像一條垂死的蛇。
警方報告說:安全繩老化,意外斷裂。
建築公司說:已儘到安全提醒義務,屬不可抗力。
保險公司說:符合意外險理賠條件,賠償金八十萬。
所有人都說:這是一場意外。
但現在他知道,那不是意外。
那是謀殺。
精心策劃了十四年的謀殺。
“陸辰!”林薇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你看著我!”
陸辰緩緩轉過頭。
他的眼睛血紅,眼眶裡沒有淚,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憤怒和絕望。那種眼神讓林薇心頭一顫——她認識陸辰三年,從未見過他這樣。
“我父親……”陸辰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是被他們害死的。”
“我知道,”林薇握緊他的手,“但現在不是崩潰的時候。賬本,照片,錄音——這些都是證據。我們要冷靜,要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做。”
“怎麼做?”陸辰突然笑了,那笑聲比哭還難聽,“賬本上的名字,有一個是前市委書記,現在退休了,但門生故舊遍布全省。另一個是現任副市長,明年可能要進常委。還有那個‘先生’——能讓趙宏圖和王振華都俯首聽命的人,會是什麼級彆?”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麵漆黑的雨夜。
“林薇,你告訴我,”他背對著她,聲音低沉,“麵對這樣的人,我們兩個普通人,能做什麼?”
七、風暴將至
林薇沉默了很久。
她走到陸辰身邊,和他一起看著窗外的雨。遠處,城市的燈火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光暈,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我不知道能做什麼,”她終於說,“但我知道,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你父親就白死了。那些賬本上記錄的資金——我粗略算了一下,十五年,至少二十個億。這些錢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牽扯到多少人?”
她轉身,拿起一本賬本,翻到最後一頁。
那裡有一張折疊的紙,夾在封底內側。她剛才翻賬本時沒注意到。
展開。
是一張手繪的關係圖。
紙張已經發黃,但鋼筆線條依然清晰。圖的中心寫著“先生”兩個字,從中心輻射出十幾條線,連接著一個個名字、公司、項目。
趙宏圖、王振華、周正明……這些名字都在上麵。
但還有更多。
一些陸辰從未聽過的公司,一些隻在新聞裡見過的名字,甚至有兩個名字,他上個月在省電視台的新聞裡還看到過——那是現任的省級領導。
圖的右下角,父親用他特有的工整字跡寫了一行小字:
“這張網太大了,大到我一個人扯不動。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有人能繼續扯。哪怕隻能扯開一個口子,讓光透進來一點,也好。”
日期:2023.10.20
父親去世前十九天。
陸辰看著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後,他輕輕接過那張關係圖,手指撫過父親的字跡。那些筆畫依然有力,就像父親這個人一樣,一輩子挺直脊梁,從未彎過。
“光透進來一點……”他喃喃重複。
突然,他抬起頭,眼中的血紅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堅定的光芒。
“林薇,”他說,“幫我做三件事。”
“你說。”
“第一,把這些賬本、照片、錄音,全部數字化備份。備份三份,一份存雲端加密,一份存物理硬盤,還有一份……寄給一個人。”
“誰?”
“省紀委的劉誌遠書記。我父親的老戰友,唯一一個在追悼會上公開說‘老陸的死有蹊蹺’的人。”
林薇點頭:“第二件?”
“第二,查這個‘先生’。”陸辰指著關係圖中心那個詞,“趙宏圖叫他‘先生’,王振華也叫他‘先生’——這個稱呼很特彆。在咱們這兒,什麼人會被這樣稱呼?”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答案。
那不是一個正式的職務,而是一種敬畏的尊稱。通常隻有兩種人:要麼是極有權勢的長者,要麼是……某個圈子的核心人物。
“第三件呢?”林薇問。
陸辰走到桌邊,拿起那個已經空了的鐵盒,輕輕摩挲著生鏽的表麵。
“第三,”他緩緩說,“我要去一趟‘錦繡江南’項目工地。我父親最後工作的地方,也是……他們為他選好的葬身之地。”
八、卷末鉤子:真正的較量
淩晨兩點,雨漸漸停了。
陸辰和林薇收拾好所有證據,將原件重新封入鐵盒,藏在了安全屋最隱蔽的夾層裡。備份工作持續到天亮,當第一縷晨光透過破窗照進來時,三份數字備份已經完成。
林薇將那個寄給省紀委的U盤裝進特快專遞信封,地址寫的是劉誌遠書記的私人信箱——這是她從父親那裡問來的,林父曾在省紀委工作過。
“今天上午就能寄出,”她說,“但陸辰,你要想清楚。一旦這封信寄出去,就沒有回頭路了。那些人如果知道我們在查,一定會……”
“一定會來滅口,”陸辰接話,“就像對我父親那樣。”
他站在窗邊,晨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那張臉還很年輕,但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眼神裡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重和決絕。
“林薇,你知道嗎?”他輕聲說,“我父親去世那天,我在醫院太平間看到他。他從十八樓摔下來,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的骨頭,但臉上……很平靜。甚至有點像在笑。”
他轉過身,看著林薇。
“當時我不明白,一個人死得那麼慘,怎麼會平靜?現在我知道了——因為他終於解脫了。十五年,他一個人扛著這個秘密,看著那些人在他麵前演戲,看著他們道貌岸然地說著冠冕堂皇的話……他累了。”
陸辰走到桌邊,最後一次翻開那本賬本,看著父親的字跡。
“但現在,這個秘密傳到我手裡了。”他說,“我不會讓它繼續沉默。哪怕最後我也從十八樓摔下去,至少在我摔下去之前,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我父親是怎麼死的,那些人又是怎麼活的。”
林薇看著他,突然想起一句話。
那是她大學時讀《史記》時看到的:“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但此刻她覺得,還有一種比這更悲壯的情懷:子為父仇者,雖千萬人吾往矣。
“我陪你。”她說,聲音不大,但很堅定。
陸辰看著她,想說什麼,最終隻是點了點頭。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
上午八點,特快專遞寄出。
上午九點,陸辰獨自一人開車前往“錦繡江南”項目工地。那個工地自從父親出事後就停工了,現在用藍色鐵皮圍著,門口貼著封條。
他繞到工地後側,從一個破損的圍欄鑽進去。
工地裡一片狼藉:生鏽的腳手架,散落的建材,積水的基坑。中央那棟十八層的主體建築已經封頂,但外牆還沒裝修,裸露的混凝土在晨光中泛著灰白的光。
父親就是從這棟樓的頂層摔下來的。
陸辰抬頭望去,十八層的高度讓人眩暈。他想象著父親墜落的那一瞬間——是絕望?是解脫?還是……終於可以不再偽裝?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從今天起,他的人生將徹底改變。
手機震動。
是林薇發來的信息:“備份已上傳加密雲盤。另外,我查到了一件事——2009年3月17日,西山會所那晚,除了你父親和趙宏圖,還有第三個人在場。會所的監控記錄被刪了,但我從一個老服務員那裡打聽到,那晚有個‘大人物’來過,坐的是黑色奧迪A8,車牌號尾數001。”
陸辰盯著那條信息。
黑色奧迪A8,尾號001。
在東江市,這個車牌號屬於誰,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十八層樓頂那片天空。晨光越來越亮,但在他眼裡,那光裡藏著無儘的黑暗。
父親的死因終於證實。
而賬本上的名字,意味著他們即將麵對的,是一場難以想象的風暴。
真正的較量,現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