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海鹽縣的夏天,悶得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
日頭落下去了,石頭路麵還在滋滋地冒著熱氣,知了聲混著潮氣,黏糊糊地裹在人身上,難受的緊。
司齊四仰八叉地攤在單身宿舍的硬板床上,身下的草席早被汗水洇出個深色的人形。
穿越過來小半月,對文化館這份清閒得快要長出蘑菇的差事,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不用九九六,沒有KPI,每天最大的任務就是泡茶、看報,再就是在他二叔——文化館館長司向東的眼皮子底下,裝模作樣的摸魚。
這簡直就是他上輩子夢寐以求的躺平生活。
當然,得除了這要命的暑熱,和隔三差五就要來敲打他的二叔。
有一個夢想著侄子成龍的二叔。
哎!
苦逼啊!
“司齊!”門外傳來熟悉帶著吳儂軟語的聲音。
司齊一骨碌離開床鋪,趿拉上那雙快散架的人字拖。
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他二叔司向東。
個子不高,身上那件“的確良”的短袖襯衫叫汗水浸得透濕,緊貼在背上,額頭的汗珠子亮晶晶的。
他手裡那把大蒲扇搖得呼呼生風。
“二叔,天都擦黑了,您這還不回家,嬸子該擔心了。”司齊側身讓開條縫。
司向東蒲扇對著自己猛扇幾下,帶起一股熱風,“我說你小子,一天到晚不是貓在圖書館,就是宅在宿舍,也不出去走動走動,就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年輕人。”
司齊扯出個笑臉,“二叔,我這不是響應號召,堅守崗位,不出去為縣城的治安添亂嘛。”
這個時代,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街上有很多盲流。
“少跟我貧嘴!”司向東拿蒲扇虛點著他,“我告訴你,人家餘樺,跟你一塊來的實習生,又在《西湖》上發表文章了!你看看人家,再瞅瞅你!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在《西湖》上發表文章了,這一次,還是刊登在《西湖》頭條。”
《西湖》又叫《杭州文藝》,屬於月刊,每月5號發刊,昨天發刊的話,也就是《西湖》第八期。
《西湖》與《作家》《山花》《青年文學》並稱文學期刊界“四小名旦”,這屬於層次比較高的刊物了。
當然,文學期刊的“四小名旦”不像文學期刊界的“四大名旦”說法那麼統一,有各種說法。
餘樺?
司齊腦子裡閃過那個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汗衫、瘦高個、說話風趣的年輕人。
哦,就是那個以後要寫《活著》的大作家。
可惜,現在的司齊,隻想“活著”——怎麼舒坦怎麼活。
“發表就發表唄,”司齊渾不在意地撓著胳膊上的蚊子包,“人家有才氣,我替他高興。”
“你!”司向東被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得夠嗆,他瞅了瞅房門,見房門緊閉,他壓低了嗓門,“你小子彆不當回事!再這麼混日子,屁成績沒有,轉正報告你讓我怎麼寫?轉不了正,我看你咋整?實在不行,文化館這碗飯你也彆吃了,乾脆去學牙醫算了!”
學牙醫?
司齊眼前一黑。
這不是餘樺同誌極力逃避的生活麼?
牙醫不能學啊!
餘樺這小子不專心當他的牙醫,到文學圈來蹦躂什麼?
這位卷王都卷到文化館來了!
眼見就要卷掉他手中的鐵飯碗,他急了。
“彆!二叔!我的親二叔!”司齊立馬挺直腰板,“我努力,我肯定努力!我今晚就琢磨,爭取寫篇稿子出來!”
司向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最好彆是鬨著玩,因為我這次不是鬨著玩的。你不能做出點成績出來,還不如趁早去學門手藝。”
說完,搖著蒲扇轉身離開。
司齊賠笑著把二叔送出宿舍,二叔蹬上那輛除了車鈴不響,其它哪兒都亂響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叮鈴哐啷地走了。
司齊愁眉苦臉目送二叔背影遠去,剛才強打起來的精神頭瞬間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