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公主坐上回宮的步輦時,冷汗已經浸濕了中衣。
陳公公的死來得太過蹊蹺。
昨夜陳公公奉命前往濁水庭查探,卻遲遲未歸。今晨拾香宮的宮人在南角門水井打水時,竟撈上半桶血水——陳公公的屍體就這樣浮出水麵。
仵作驗屍後確認,他是前半夜遇襲身亡,背後被刺兩刀,一刀入心,一刀封喉,雙手筋骨儘斷,像是臨死前曾拚死掙紮。
宮中流言四起。
三皇子死於七殺的陰影尚未散去,如今又添命案。有人猜測是七殺再度出手,但很快被反駁——七殺才沒那麼笨,殺個陳公公還需要兩刀。
顧清澄躺在床上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但對現在的傾城公主來說,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仵作從陳公公口中挖出兩枚蠟丸:一枚南靖齊光玉袖扣,一張署名“小意”的字條。
字條裡寫著,至真苑下人小意懷孕了,求濁水庭的孟嬤嬤給她開一劑避子湯。
而那枚袖扣,更是致命——南靖的齊光玉,唯有南靖貴族才配佩戴。
放眼整個北霖皇宮,能在明麵上出入至真苑的南靖貴公子,隻有一人。
她傾城公主的未婚夫,江步月。
這背後的流言與猜想會有多臟,不言而喻。
荒唐!
傾城公主攥緊了扶手,指節發白。
她明明對此一無所知,卻已百口莫辯,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看這場賜婚如何淪為一場醜聞。
更糟的是,陳公公是端靜太妃的人。
眾人都知她與太妃勢同水火,如今陳公公一死,醜聞指向至真苑,外人隻會斷定是她殺人滅口。
可誰能想到,就在三日前,她與太妃還曾短暫聯手?
因為顧清澄的生死。
“公主換人”這件事,端靜太妃心知肚明,卻從未點破,皇家秘辛,何必深究?隻要新公主能站在她這一邊,真假又有何妨?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也因為那根金線。
數日前,當孟沉璧的那根金線呈到傾城公主案頭時,她便起了疑心。
為免打草驚蛇,她借端靜太妃之手派陳公公一路探至濁水庭。
誰料這一探,竟引出如此禍端。
陳公公死了,蠟丸裡的“證據”反咬她一口。
太妃認定是公主殺人滅口,公主則懷疑太妃栽贓陷害。
直到此刻,傾城公主才忽然覺得,那根金線,根本就是個餌。
有人利用了她的好奇,也利用了她與太妃之間的矛盾,一場還未開始的合作,在一具屍體和兩件物證麵前,徹底崩塌。
好一招借刀殺人!
氣得傾城公主坐在至真苑裡,拿著剪子鉸起了金線。
“皇兄今天生孤的氣了。”她悶悶不樂道。
“怎的生氣了?”一旁的大宮女珊瑚試探問道。
“他說,孤不該去在意棄子的死活。”傾城托著腮,金線的裙擺垂到地上。
“棄子在或不在,都不影響大局。”她的聲音帶了些失望,“可是……”
珊瑚聽了,隻從她手裡接過剪子和金線,放下床簾,輕聲道:“公主莫要再說,該休息了,陛下最疼您了。”
傾城公主聽著珊瑚的話尾,看著床簾一點點落下,壓滅她眼裡的光,她覺自己仿佛是靈魂穿越到了傾城公主身上,明明內核都變了,但周圍的所有人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與她熟悉的至真苑生活並無異常。
就比如,她明明沒有生病,珊瑚還是催著她上床休息,說著陛下疼她的話。
但她也不傻,床簾放下並不代表她與世隔絕,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問道:“那孤……和步月公子的婚約。”
殿內空蕩蕩,如當年公主就寢的習慣一般,珊瑚已經退下,並無人回應。
傾城覺得委屈。
.
當消息呈上來的時候,江步月難得仍在安寢。
黃濤也覺得奇怪,自家主子向來自律,從未見他日上三竿還未起身。
他有些急躁,敲了敲江步月的門:“殿下,殿下,起了沒?”
“進來吧。”門內傳出江步月的聲音,慵懶裡洇著三分微醺的倦態。
聽得黃濤心裡一咯噔。
受這麼大刺激?
他猶豫著推開門,聞見強烈的酒氣,雜糅著幾縷竹葉香,書卷散了一地,明月般皎淨的袍服隨意地攤在地上,江步月以肘撐著身子,臥在榻上,墨發披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殿下,您……這是?”
黃濤以頭搶地,做痛哭流涕狀,“屬下都說了,咱們要是早些動身回國,就沒這麼些醃臢事兒了!”
“慌什麼。”江步月眼裡的睡意散去,恢複了清明,“隻是昨夜夢到了三哥。”
“三……三殿下?”黃濤徹底懵了。
江步月淡淡道:“昨日,三哥給吾托夢,說有未儘之事,要當麵交代。”
“主子,您見鬼了?”
江步月輕輕頷首,以示回應:“也算是吧。我與三哥商量了一下。”
“他說,今日想借我的身子,再到這世間逛一圈。”
他掀開被子下床,倦怠地抬起了手:“兄弟一場,皮囊而已,借就借吧。”
“黃濤,更衣。”
黃濤滿頭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