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往下過,看著慢,其實快得很。
那場大雪,下了足足有五六天,才算是老天爺發了善心,沒再往下倒雪粒子了。
可天兒,卻是一天比一天凍得厲害,那寒氣,是往骨頭縫裡鑽的。
整個月亮灣村,就跟被扔進了個大冰窖裡似的,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除了各家各戶煙囪裡頭冒出來的那點懶洋洋的煙,證明裡頭還有活人喘氣,不然跟個鬼村沒啥兩樣,連個出來串門子的人都瞅不見了。
村裡頭那條剛被許亞青用拖拉機給清出來的土道兒,沒過兩天,又被新下的雪給埋了個嚴嚴實實,比之前還厚。
家家戶戶的門都讓雪給堵了半截,誰也不樂意出來受這份罪,有那點力氣,還不如在炕上多躺會兒,省點糧食。
大夥兒都貓在自個兒家裡頭,燒著那點舍不得多添一根的乾柴火,一家老小縮在炕上,大眼瞪小眼地發愁。
這人一閒下來,沒活乾,就容易胡思亂想。
白天還好,能眯瞪一會兒是一會兒。
到了晚上,那夜長得跟沒有頭似的,黑黢黢的,兩口子躺在一個冰涼的被窩裡,除了那點事,也沒啥彆的樂子了。
村裡頭的老爺們兒,把自個兒家那塊貧瘠的地,是耕了一遍又一遍。
晚上那土炕搖得咯吱咯吱響,跟鬨耗子似的,動靜大點的人家,隔著牆都能聽見。
估摸著,等明年年底,月亮灣村又得添不少紮著小鳥哭爹喊娘的半大小子,給這窮山溝再添幾張吃飯的嘴。
彆人家忙著造小孩,可村長馬福海家,卻跟個冰窖似的,連點熱乎氣兒都沒有。
隻有一股子散不去的藥味兒,還有一股子絕望的味兒。
自打李秀秀卷著家裡頭那點僅剩的錢和糧票跑了以後,馬福海和他那個廢物兒子馬振坤的日子,過得是連豬狗都不如了。
馬福海那張臉,上次被王強抽得跟個發麵饅頭似的。
好不容易消了點腫,可那幾顆被打掉的老黃牙,卻再也長不回來了,留下幾個黑乎乎的窟窿眼兒,跟個破了的豁口似的。
現在這天一冷,那風就跟長了眼似的,一個勁兒地往他那漏風的牙洞裡頭鑽。
疼得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跟有小蟲子在裡頭鑽似的。
隻能靠著喝點苞米麵糊糊,勉強吊著一口氣,那糊糊還得是溫的,涼一點都疼得他齜牙咧嘴。
馬振坤就更慘了。
他那兩隻手腕子,雖然在鎮上的衛生院給接上了,可也落下了病根,陰天下雨就疼得鑽心。
吃飯得他爹一口一口地喂,拉屎撒尿都得他爹扶著,有時候馬福海懶得動彈,他就隻能拉在炕上,把個屋子搞得是烏煙瘴氣,臭氣熏天。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活得跟個癱在炕上的廢人沒兩樣。
整天不是罵爹就是罵娘,要不就是哭著喊著讓馬福海去給他報仇。
這天中午,外頭又刮起了白毛風,那風聲跟狼嚎似的,嗚嗚地響,聽著就讓人心裡頭發慌。
馬福海家裡頭那口米缸,早就空得能跑耗子了。
就剩下缸底那麼一層苞米麵,估計也就夠爺倆再喝幾頓的。
馬福海哆哆嗦嗦地從冰涼的炕上爬起來,他現在是真怕冷,骨頭縫裡都透著寒氣。
他舀了半瓢苞米麵,倒進鍋裡,又從外頭的水缸裡砸了塊冰放進去,點著了灶坑裡頭那幾根濕了吧唧的柴火,開始熬糊糊。
那煙,又濕又嗆,一個勁兒地往他眼睛裡鑽,嗆得他眼淚鼻涕直流,咳嗽得跟要斷氣似的。
“你個老不死的!還沒好嗎?老子都快餓死了!”
“你是不是想餓死我,然後再認張巧嘴兒子當親生的!你個老東西!”
裡屋,傳來馬振坤那有氣無力的嚎叫,那話裡頭全是怨毒和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