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凍結在沈清辰觸碰到錢夾的那一秒。
她僵在原地,臉色瞬間褪得慘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看著斜倚在門框上的陸明軒,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銳利如解剖刀,平靜地切割開她所有偽裝,將她那點隱秘的、不堪的好奇與試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她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乾澀得發不出一個清晰的音節。大腦瘋狂運轉,掠過無數個借口——找東西、看到掉了想撿起來……每一個都蒼白無力,在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視下,顯得如此可笑。人贓並獲,她連辯解的餘地都沒有。
陸明軒沒有催促,也沒有質問,隻是用那種沉靜的、帶著無形壓力的目光籠罩著她。這沉默比任何厲聲斥責都更讓人難熬,像鈍刀子割肉,淩遲著她的勇氣和尊嚴。
就在沈清辰幾乎要被這沉重的負罪感和恐慌壓垮,準備放棄所有抵抗坦白一切時,陸明軒卻忽然動了。
他直起身,步履從容地走到沙發邊,在她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視下,彎腰,拾起了那個此刻顯得無比滾燙的黑色錢夾。
他的動作很隨意,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仿佛撿起的不過是一本掉落的雜誌。
然後,在沈清辰驚愕的目光中,他“啪”地一聲打開了錢夾。修長的手指沒有去碰觸那張她曾見過的、寫著“致拾光者”的泛黃紙條,而是徑直探入內側透明夾層更隱蔽的底層,小心翼翼地從裡麵抽出了一張有些年頭的、邊緣微微卷曲泛黃的拍立得照片。
他將那張小小的、承載著未知重量的方形照片,遞到了沈清辰麵前。
“你想看的,”他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像重錘敲在她心上,“是這個嗎?”
沈清辰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隨即又瘋狂地擂動起來,撞擊著胸腔,帶來一陣陣悶痛。她顫抖著目光,幾乎是帶著一種赴死般的勇氣,落在那張照片上。
照片的像素不高,帶著拍立得特有的朦朧質感和時光流逝留下的微微褪色。背景是喧鬨而熟悉的校園操場,夏日的陽光熾烈,在畫麵上暈開溫暖的光斑。畫麵中央,一個穿著藍白色舊款校服、紮著簡單馬尾辮的女生,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攤開在膝上的一本書。陽光勾勒出她青澀柔和的側臉線條,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垂下,在眼瞼處投下小片安靜的陰影。她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沉浸在書卷世界中的恬靜笑意。
那個女生……是她自己。
是高中時代的、連她自己都幾乎快要遺忘模樣的沈清辰!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裡炸開,沈清辰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陸明軒,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著,卻連一個最簡單的音節都無法發出。
他怎麼會有這張照片?他什麼時候拍的?在什麼地方?為什麼她毫無察覺?又為什麼……會被他如此珍而重之地藏在錢夾最隱秘的底層,甚至超過了那張他曾隨身攜帶的紙條?
無數個問題像沸騰的開水,在她混亂的腦海裡翻滾、衝撞。林薇薇那句“他心裡有個惦記了好多年的白月光”言猶在耳,可眼前這張鐵證如山的照片,卻指向了一個讓她不敢深思、渾身戰栗的可能性——那個所謂的“白月光”,那個被他珍藏了七年、甚至更久的人……難道……難道就是她自己?!
這個念頭太過荒謬,太過驚人,幾乎要顛覆她過去所有的認知和這段時間以來的自我折磨。
陸明軒看著她臉上血色儘褪、震驚到幾乎靈魂出竅的模樣,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心疼的情緒,但那情緒稍縱即逝,很快被一種更複雜的、糅合了隱忍、探究和某種塵埃落定般的深沉所取代。
他沒有解釋照片的來曆,沒有回答她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無數疑問,隻是將那張小小的拍立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般,小心翼翼地重新塞回錢夾那隱蔽的夾層。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沈清辰思維徹底停滯的事情——
他將那個合攏的、藏著驚天秘密的黑色錢夾,輕輕地、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塞進了她因過度震驚而僵直冰涼的手中。
皮質錢夾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熨帖著她的皮膚,卻讓她覺得燙得嚇人。
“想知道什麼,”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臉上,像是要將她此刻的每一絲慌亂、每一分無措都刻進心底,聲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敲打在她的耳膜上,“不如直接來問我。”
“不必,”他頓了頓,語氣裡聽不出指責,卻帶著一種讓她無地自容的了然,“偷偷摸摸。”
說完,他不再看她那精彩紛呈、如同打翻了調色盤般的臉色,徑直轉身,走向廚房。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旋開瓶蓋,仰頭灌了幾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他側身對著她,身影在廚房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孤直和疏離,仿佛剛才那個輕描淡寫扔下重磅炸彈的人,與他無關。
沈清辰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手心裡握著那個小小的、卻重若千鈞的錢夾,感覺像捧著一個被點燃的炸藥包,又像突然握住了自己那段塵封的、懵懂酸澀的整個青春。
照片……她的照片……
所以,他珍藏的,根本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白月光”的影子,而是……真真切切、關於她的痕跡?
那那張寫著“致拾光者”的紙條呢?他保留它,是否也是因為……發送它的人是她?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衝擊著她固有的認知堤壩,讓她頭暈目眩,天地旋轉,幾乎要站立不穩。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手中那個決定命運般的錢夾,指尖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卻再也沒有勇氣,去將它再次打開。
他讓她直接問他。
把選擇權,坦蕩地,甚至是有些殘忍地,交到了她的手裡。
可她該從何問起?問他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問他是不是從她住進來的第一天,甚至更早,就認出了她?問他為什麼要像個偷窺者一樣保留她少女時期的影像長達七年?還是鼓起畢生的勇氣,問出那個最核心、最讓她害怕又期待的問題——陸明軒,你對我,到底抱著怎樣的感情?
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猛烈,太出乎意料,讓她像一個毫無準備的士兵,被突然推到了戰場的最中央,手足無措,潰不成軍。
陸明軒喝完水,將空瓶子精準地投進角落的垃圾桶,發出“哐當”一聲清脆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公寓裡格外刺耳。他轉過身,目光再次投向依舊石化在客廳中央、臉色蒼白的沈清辰,視線在她緊握著錢夾、指節泛白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晚飯想吃什麼?”他開口,語氣竟恢複了往常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討論日常的隨意,仿佛剛才那個瞬間顛覆兩人關係基石的事件從未發生。“叫外賣,或者……”
他微微停頓,目光與她惶惑不安的視線相遇,唇角似乎勾起一個極淡、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我可以再挑戰一下廚藝。”
他將晚餐的選擇權,連同那個藏著無數秘密、足以攪動一切平靜的錢夾,一起,不容置疑地,交到了她的手裡。
是勇敢地打開這個潘多拉的魔盒,追問到底,迎接可能的天翻地覆?還是懦弱地維持著眼前這搖搖欲墜的和平,將所有的驚濤駭浪和疑問,再次強行壓下?
沈清辰站在燈火通明的客廳中央,卻感覺自己站在了懸崖邊緣,腳下是迷霧重重的深淵。手中的錢夾沉甸甸的,壓得她心跳失衡,呼吸困難。
她望著陸明軒那雙深邃難測、仿佛蘊藏著星辰大海與無儘秘密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
原來真相離她如此之近,近到隻有一步之遙。
卻也如此……令人恐慌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