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暄抿唇,思索片刻:“他是部委的,帶隊到江渚巡查。”
謝老爺子聽到“部委的”,腳步一頓。
山風從柏樹縫隙間灌下來,吹動他中山裝的衣角。
他眉頭輕蹙,沒立刻說話。
拐杖一點一點地敲著石階,節奏很輕,卻在安靜的山路上格外清晰。
“部委下來的?”
語氣裡帶著探詢,也帶著幾分若有若無的意味。
顧朝暄“嗯”了一聲。
謝老爺子側過頭,盯了她一眼,那目光沉沉的。
沒繼續問,可心裡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她也是在軍大院裡長大的。
那些孩子的名字、脾氣、家底,他都能對上幾分印象。
能在那樣的體係裡一路上來的青年乾部,背景、家教、人脈……哪一環都不簡單。
尤其能帶隊去江渚那種地方的,更是少見。
那不是尋常的“鍛煉”,而是真正要下到泥裡去。
要有膽識,也要有底氣。
謝老爺子收了思緒。
“那小子,小時候不待見你,現在你跟他交朋友。彆因為他長得一副好相貌,會說幾句好聽的,就拿他當回事。”
顧朝暄知道姥爺已經猜到是誰,先一怔,隨即失笑。
“好。”她應了一聲,語氣溫順,藏著幾分斂不住的笑意。
謝老爺子瞥了她一眼,心頭反倒更不舒服了。
這孩子,從小就這樣,越是外表恭順,心裡越有自己的主意。
他拐杖在地上點了兩下,像是在掩飾什麼:“談談可以,沒我準許不能帶回家。”
“我知道的。”她回答,“我心裡有數。”
她本來也沒打算把秦湛予帶回家。
一來,他們之間才剛開始,關係尚淺,還沒到能被冠上“正名”的地步;
二來,她知道謝老爺子的脾氣。他一生行得正,立得直,對“軍大院出身的孩子”又挑又慎。
若真把秦湛予帶到他麵前,不論他是誰、是什麼級彆,隻怕也逃不過幾番冷麵審視。
她對這段關係看得很清楚。
他們之間的牽絆,是在最灰暗的時刻萌生的,帶著一點命運的巧合,也帶著人心的溫度。
但秦湛予的世界,注定是往上走的,而她經曆過一次墜落,不想再被光亮照得無處遁形。
把謝老爺子送回醫院後,兩人在病房裡隨意吃了頓飯。
他吃得少,她替他收拾完餐盤,叮囑幾句便告辭。
回謝家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院子裡鋪滿了陽光。
李嬸早早把書搬出來曬,擺了一整院子的木架和藤椅。
舊書被風一頁頁掀開,書頁間散出淡淡的紙香
顧朝暄推門進去,看見那一幕,腳步下意識慢了些。
那些書大多是她小時候的。
法典、辯論手冊、還有幾本舊小說,封皮褪了色,角落卻被擦得乾淨。
風一吹,陽光在紙頁上閃著微微的亮,她竟莫名覺得,連空氣都溫柔了。
她彎腰隨手翻了一本。書頁發乾,頁邊留著她當年的筆記,字跡還帶著鋒利的少年氣。
那一瞬間,心底積了許久的沉悶仿佛被風輕輕撥開。
她笑了一下,合上書。
轉身進屋,洗了個熱水澡,把那件黑襯衫換掉。
換上一條淺色的裙子,柔軟的布料垂到腳踝,頭發半濕未乾,垂在肩側。
鏡子裡的自己顯得比早上輕盈許多。
一想到秦湛予為她安排的接風宴,顧朝暄擦著頭發的動作微微一頓。
她不是沒見過那種場合,觥籌交錯、言笑周旋,人人都帶著分寸和目的。
她不知道那些人現在會怎麼看她。
可早晚是要麵對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