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看。”
掌心覆上她的眼睛,溫度帶著輕微的顫。
她抬手,去抓他那隻遮著她眼的手。
指尖輕輕一碰,他就要退,她卻反握住了。
“拿開。”
“顧朝暄——”
“我說,拿開。”
她的手用力往下拉。
那隻手終於被她拉了下來。
兩個人麵對麵。
她看著那片傷,整個人幾乎呼吸不過來。
眼底的水光在光下發亮。
“你怎麼不告訴我?你說沒事。”
秦湛予側開視線,怕她再往下看,喉結輕輕動了一下。
“隻是皮外傷。”
“皮外傷?”她的嗓音一下子尖了,情緒崩得徹底,“這叫皮外傷?”
他沒回話。隻是伸手去拿新的紗布,試圖平靜下來:“彆鬨。”
她看著他那一瞬,整個人都在發抖。
水聲、藥味、燈光,都被某種情緒壓成一團。
她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裡的紗布。
“讓我來。”
秦湛予皺了皺眉,低聲:“顧朝暄,這種事——”
“你彆動。”
她的語氣太認真,連他也愣了一下。
她把紗布接過去,手還在抖。
近距離看,他的傷更嚇人……皮膚被燒灼的紋理蜿蜒著,顏色深淺不一,連骨線都透出一點異樣的白。
她咬著唇,眼眶一點點發熱。
“疼嗎?”
“還能忍。”
“騙人。”她低低地說。
空氣凝成一層薄霧。
她的手指一點一點擦著藥膏,極慢,怕弄疼他。
他垂著眼,呼吸淺淺的,沒動。
直到那雙手的溫度一點點沿著他的肩線蔓上去,他才抬眼看她。
她眼裡全是光,卻帶著淚。
“以後,不許再自己處理。”她輕聲說。
“我在的時候,不許。”
秦湛予喉嚨動了動。
他本想笑,想順勢去逗她一句“命令我?”——
可那一刻他什麼都沒說。
隻是抬起手,指尖覆在她的頰邊,動作極輕。
“好,”他終於開口,“聽你的。”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連呼吸都在纏。
顧朝暄紅了眼,紗布還沒放下,就這樣抱住了他。
她的臉貼在他未包好的肩頭,那片皮膚還帶著細碎的熱。
秦湛予一怔,手在半空停了兩秒,最終還是落在她背上。
“彆怕,”他啞聲說。
“我真沒事。”
她沒說話。
隻是更緊地抱了抱他,像要確認那份真實的溫度還在。
……
第二天早上。
顧朝暄是被一陣低低的咳聲驚醒的。
她起身的瞬間,心裡便是一緊。
那人靠在床頭,眉峰微蹙,額角的汗濕透了發絲,整個人的氣息都有些沉。
“你發燒了。”她伸手去摸他額頭,一觸,滾燙。
秦湛予想抬手,手剛一動,就被她按住。
“彆亂動,我去叫人。”
她起身出門時,秘書正好來送文件,一看到裡麵的情形,神色一變:“顧小姐,我去叫醫生!”
沒幾分鐘,隨行的駐區醫生帶著藥箱上門。那是中年男人,戴著眼鏡,說話溫和。
他量完體溫,又看了看秦湛予的手臂,神情收斂幾分,問:“昨天換藥的時候是不是拆了紗布太久?”
顧朝暄心口一緊,點點頭。
醫生歎了口氣,語氣並不責怪,隻是專業地解釋:“燒傷組織本身在恢複期就容易感染,尤其是麵積較大時。
您看——”他微微抬了抬秦湛予的手臂,指尖點在那層紗布邊緣,“這裡的結痂還沒完全封,暴露時間長、再加上昨晚通宵沒休息,免疫反應就上來了。”
顧朝暄抿著唇,手指蜷緊。
醫生又繼續:“體溫是身體的防禦機製。現在看感染不算嚴重,應該是輕度炎症引起的高熱。輸液退燒,明天再複查一次血常規。如果再不降,就得重新處理傷口。”
秦湛予靠在枕上,眉心輕輕皺著,臉色比昨天蒼白。
“麻煩了。”
醫生擺擺手,吩咐護士準備消毒。
顧朝暄守在一旁,看著針頭紮進他手背,透明的液體順著導管緩緩流進血管。
她忍了半天,還是低聲問:“他昨晚就開始發燒了嗎?”
醫生推了推眼鏡,歎了口氣:“可能半夜就燒起來了,隻是他沒說。”
說完這句,醫生收好器械,又囑咐幾句:“今天彆碰水,也彆吃辛辣。按時換藥,如果體溫超過三十八度五,就立刻打電話給我。”
等醫生走後,房間又安靜下來。
空氣裡還殘著酒精味,淡淡的、刺鼻。
顧朝暄替他掖了掖被角,看著他微張的唇,輕聲道:“你昨晚就該告訴我。”
秦湛予閉著眼,嗓音沙啞:“怕你又急。”
“那現在呢?”她壓低聲音,“你燒到三十九度了。”
他沒答,反而輕輕笑了下,聲音虛得像從遠處傳來:“沒事……不礙。”
“你再說沒事試試。”
他微微睜眼,看見她眼底的水光,神色一頓。
片刻後,他抬手去摸她的臉,卻被輸液管牽製,隻能半途停下。
“彆哭。”他說。
顧朝暄的鼻尖一酸。
她低頭替他擦汗,“以後你再瞞我,我真不管你了。”
“好。”他虛虛應著,唇角帶著一點笑。
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霧氣淡去。
輸液瓶裡的藥液在滴答聲中緩慢下墜,空氣裡是一種靜默的安心。
有點疼,有點熱,但他知道,她在這裡。
……
下午三點多,日頭有點暈,人行道上的熱氣被風一層層翻起。
顧朝暄拎著一隻紙袋,裡麵是溫水霧化器、一次性口罩、醫用冷敷貼,還有她硬是從藥店裡找來的無香護膚膏。
轉過公寓拐角,她卻愣住了。
樓下的環形車道裡停著三排車。
兩輛黑色紅旗打頭;中間是無標識的商務車,後麵又橫著兩輛銀色的警戒車,車門半掩,暗啞的對講機聲細細漏出來。
門廳台階上站著物業經理、樓內安保,還有兩名穿便裝卻一眼能看出訓練痕跡的人,耳麥貼著耳骨,視線不動聲色地掃過每一道出入口。
她拎袋的手指不由收緊。
這一刻,江渚潮濕的風像忽然變了質,不再是日常的潮腥,而是帶著一種製度裡才有的冷冽秩序。
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意識到:他姓秦,他的外公、他的舅舅,甚至他的母親,從來不是她所能想象的那種長輩。
最先下車的是一個老人。
車門被從外側穩穩拉開。
老人穿淺灰中山裝,紐扣係得筆直,白發梳得整齊,眼尾的細紋並不和藹,卻有一種久居上位的寡言。
隨行在他身側的醫生提著急救箱緊跟半步,另一側是一位神色沉穩的助理,手裡夾著一個薄薄的公文夾。
老人抬頭看了看樓體,眼神隻是一刹,便已把這棟公寓的朝向、樓層布局和監控位一一收在眼底。
那種看一眼就“心裡有數”的熟稔,讓人本能地想讓出路。
緊接著,從第二輛車裡下來的是一位女士。
她的身形修長,穿一襲極簡的深藍套裙,珍珠耳釘小到幾乎不可見,長發束起,鬢角卻一絲不亂。
她沒多說話,隻對前來彙報的物業經理淡淡點頭,目光迅速落在門廳另一側的電梯指示屏上,仿若要確認最短的動線。
顧朝暄認出她,是那天她去花鳥市場碰到的那位優雅又矜貴的女士。
想不到她是秦湛予的母親,秦寧。
又一扇車門合上,男人的腳步聲沉穩地落在地磚上。
深色西裝線條利落,袖口微露出一截素白的襯衫邊,領針不顯山不露水,卻一眼能看出不是隨便的製式。
他掩了掩風,抬眼打量門廳,視線與其說是看,不如說是在“點燈”:電梯、監控、走廊轉角的盲區、保安站位的間距……像是把整棟樓的脈絡在腦中快速拓印了一遍。
隨行的人貼著半步,幾乎不用他開口,便依次把對講機的頻道換到指定頻段;有人去按電梯,有人接過文件,落袋無聲。
這是秦湛予的舅舅,秦言。
顧朝暄站在更遠處的綠籬陰影裡,紙袋的提手絞在指間,把指節勒出清晰的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