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寧沒有再說話,眼神垂下,隨即,轉身離開。
秦言目送她離開,替她圓場似的笑著拍了拍秦湛予的肩膀:“你媽嘴上嚴,其實最不忍看你受苦。”
秦湛予抿著唇。
他知道,隻要母親點頭了,外公也不會多加乾涉。
……
小區花園在午後慢慢落了聲,噴水池停了,隻有修剪過的柏木味在空氣裡暈著。
顧朝暄坐在花壇邊,裙擺落在水泥簷上,掌心壓著一圈被太陽烤暖的粗糙。
矮牽牛開得正好,紫得濃,花心裡藏著一點灰黃的粉。
她把紙袋放在腳邊,提手勒出的痕還沒有散,指尖無意識地去撥一朵花。
風從樓宇縫裡穿過,帶著草屑和土的甜氣。
雲層被風推得輕,一朵被拆成兩朵,再合起來,又像什麼也沒發生。
樓下那排車,黑得一顆塵不染,腳步落地有節拍;想到那位女士耳畔一顆淡到看不見的珍珠,想到老人的拐杖在台階上“咚”的一聲……世界在他們腳邊自動讓出一條路。
而她在路外。
不是被拒絕,是被輕輕放在邊上,像門禁外臨時生成的訪客二維碼,能用,但隨時會失效。
曲映真的麵孔也被風吹過來,溫和、妥帖、滴水不漏的體麵。
曾經她說的那些話像暖水,潤著你,卻也提醒你:不必靠近。
她是那麼壞。
壞得徹底、壞得天經地義。
要不然,她怎麼能心安理得地去貪念他給的溫暖?
那樣乾淨、那樣篤定的溫柔,她明知道不屬於自己,卻還是一寸一寸往裡靠,像偷了一口光,又假裝自己從來不怕被照亮。
顧朝暄低著頭,指尖撥開花壇邊的一簇草。
草葉柔軟,頂端還帶著露珠,一碰就碎。
陽光打在她臉上,刺得人眼酸。
她笑了一下。
那種沒有聲音、幾乎透明的笑。
是啊,她從來都不是好人。
打架、抽煙、喝酒、惹事,從小就沒有一樣落下的。
顧朝暄抬頭看著那片藍得太過的天空,眼神有點空。
風掠過她的發梢,帶走了一絲洗發水的香。她想,如果她真有一點善,她就該在第一次靠近他的時候停下腳步。
可她沒停。
她一次又一次地靠近,靠到能聽見他呼吸的節奏,靠到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
她貪心、自私、虛偽——
她要的不僅是他那一點憐惜,她還妄想能被他放進那個秩序分明的世界裡,與他並肩。
那樣的妄念,不該屬於她。
可她偏偏舍不得放。
她垂下眼,風吹亂她的發絲,遮住了表情。
……
顧朝暄回去的時候,天色已近傍晚。
小區的風收了聲,連噴泉都靜止,水麵薄薄的反光裡晃著幾縷殘陽。
她抬頭時,樓上那排車早已不見,門口也隻剩一地被車輪碾過的陰影。
電梯裡是安靜的。
上升的過程宛若在穿越一層一層被掏空的空氣,連她的呼吸都顯得格外輕。
她指尖仍帶著那股青草的氣息,混著土味,一路攥成掌心的冷汗。
門沒鎖。
她輕輕一推,門軸發出一點響。
客廳燈亮著,空氣裡還留著酒精味,紗布、藥膏、剪刀都攤在桌上。
男人靠在沙發上,白襯衫的袖口卷到肘處,眉心輕蹙,像剛剛才下床。
聽到動靜,他抬頭。
那一瞬,秦湛予的神情從繃緊到鬆弛,他站了起來:“……你回來了?吃飯了沒?”
顧朝暄搖了搖頭:“不餓。”
她站在玄關邊,腳邊的影子被燈光拉得細長。
那一瞬間,她看起來很安靜,也很遠,遠得讓人心慌。
秦湛予原本想上前去,腳步卻在半途停住。
他看著她,驀然生出一種陌生的無力感。
屋子裡什麼都沒變,可氣息已經不同了。
他知道她知道。
他甚至能想象,她可能在樓下看見了那一幕:車隊、助理、他的母親、外公、舅舅。
“今天醫生說恢複得不錯,”他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平靜,隨口說道,“傷口結痂了,估計兩天就能拆藥。你不用擔心。”
她沒答。
“劉秘書讓人送來了湯,還熱著。”
他頓了頓,試圖讓話題更輕一些,“我記得你愛吃那種蓮藕排骨湯,裡麵放了桂圓……”
“秦湛予。”
顧朝暄抬頭,她的嗓音溫柔又克製,卻讓他一瞬間安靜下來。
“嗯?”
“彆說了。”
秦湛予怔住,指尖微微蜷起。
她看著他,眼神裡藏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平靜。
不是憤怒,也不是逃避。
更似一種放下的決心。
“秦湛予,”她開口,她說,“我們分手吧。”
秦湛予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他沒有立刻出聲,連呼吸都輕得近乎消失。
“你在開玩笑?”
“沒有。”
秦湛予笑了一下,唇角那弧度帶著微顫:“因為他們來過?”
顧朝暄搖搖頭:“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隻是一直在拖,一直在騙自己。”
“你曾經問過我,是不是把你當救生圈——是的,秦湛予,我就是。那時候我隻想活下去,想有口氣喘。
你偏偏不懂事,非要闖進來,於是我就順勢抓你。
我根本不愛你,我隻是在貪你給我的溫度,貪你讓我覺得我不是個被全世界丟棄的怪物。”
她每說一個字,秦湛予的呼吸就更重一分。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要不是當初他死纏爛打,她根本不會讓他靠近半步。
那時的她全身帶刺,防備、冷淡、疏離,連看他一眼都像在消耗耐性。
而他偏偏不信邪,明知道那是火,也要伸手去碰。
如今才發現,原來她不是被他融化的雪,而是被逼到絕境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