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是好奇。
還有一點點複雜的、想試探她是不是“被保護的花瓶”的惡意。
程衍把牌洗得嘩啦作響,笑眯眯的:“嫂子要上桌了?”
這稱呼帶刺,偏又挑不出錯。
顧朝暄沒接“嫂子”這個梗。
她隻伸手,把麵前的籌碼重新碼了一遍。
動作很慢,很穩。
“第三局開始?”她抬眼。
韓述先笑了:“行啊,今晚第一次見你打牌。”
程嶼在旁邊添柴:“那你們都收著點,彆把人嚇跑。”
陸崢沒說話。
發牌。
小盲程衍,大盲李晉。
顧朝暄低頭看牌。
兩張紅桃。
A、10。
她沒動聲色。
隻把手指搭在籌碼邊緣,停了半秒。
程衍開口加注到六千。
韓述跟。
薑佑丞也跟。
他這把明顯怕再被秦湛予“教學”,但現在秦湛予不在,他那點虛張聲勢又想冒頭。
李晉的大盲補到一萬二。
這不是正常節奏,是試探。
想看看顧朝暄敢不敢接。
顧朝暄輕輕一笑,跟到一萬二。
陸崢最後一個動作。
他看了眼她的籌碼深度,又看了眼李晉。
然後,平平淡淡跟注。
沒人能挑出問題。
但程嶼已經在心裡罵了一句:陸崢這是把她的入場費先替她交了。
翻牌。
紅桃K、紅桃7、方片10。
顧朝暄心裡很靜。
頂對,外加同花聽牌。
進可攻退可守。
李晉先說話:“兩萬。”
他打的是“壓迫線”。
按理說,對麵坐個新人女玩家,這注就夠把人壓回沙發裡。
可顧朝暄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她緩慢推籌碼:“五萬。”
加得漂亮。
不猛,但有邏輯。
像律師把證據遞上法官桌的那種篤定。
薑佑丞當場皺眉。
他最煩這種“我不吵不鬨但我能按死你”的勁。
“你這加注挺有意思。”他笑得不陰不陽,“顧朝暄,你是來替秦司打牌,還是來替自己翻案?”
這話帶著舊傷的惡意。
要換彆人,可能已經被激得亂了節奏。
顧朝暄卻隻是抬眼,淡聲回了一句:
“你要是隻會靠嘴贏局,薑家這兩年也不至於這麼忙。”
一句話,夠輕。
卻剛好把他的臉按進水裡。
程衍笑出了聲。
韓述低頭咳了一下,裝作無事。
薑佑丞臉色難看,咬牙跟注。
李晉也跟。
陸崢到這裡,按理說要做一次“強勢表態”。
可他隻是把籌碼輕輕一推——跟。
毫無英雄主義的站隊。
卻似一塊無聲的盾,直接把顧朝暄身後那條退路焊死。
轉牌。
紅桃Q。
同花成了。
桌麵一瞬安靜。
李晉的眼神明顯緊了一下。
他是會牌的。
懂這張轉牌意味著什麼。
薑佑丞反倒先虛張聲勢:“八萬。”
他想用金額蓋住“自己不夠硬”的那點心虛。
顧朝暄垂眸看了他兩秒。
“你這注下得挺努力。”
她輕聲說。
然後——
“allin。”
籌碼被她推過去時,聲音很輕。
可那一摞堆起來的高度,像在牌桌上豎起一麵乾淨、冷硬的牆。
薑佑丞的笑僵住。
他不敢看陸崢。
也不敢看程嶼。
更不敢想秦湛予回來會是什麼表情。
他開始數自己的籌碼。
開始計算概率。
開始試圖用“理性”給自己的慫找一個體麵的解釋。
李晉倒是沒猶豫太久。
“我跟你。”
他把籌碼推進去,眼底帶著那種“我不信你真敢這麼硬”的賭徒狠勁。
薑佑丞猶豫到最後,還是跟了半注的邊緣籌碼。
像被逼著站隊,卻隻敢把腳尖踩進戰場。
河牌。
黑桃2。
一張廢牌。
按理說,這裡陸崢如果真想“贏桌上權威”,完全可以亮出更強的牌把顧朝暄按下去。
可他沒做。
他甚至很平靜地過牌。
這一下過牌,太乾淨了。
乾淨到隻有顧朝暄才聽懂:你打你的,我隻負責讓你贏得漂亮。
李晉也跟著過牌。
他在等她自己露底。
顧朝暄沒急著亮牌。
她先把視線落在薑佑丞臉上。
“薑先生。”
她語氣很輕,“你這一年多,應該學會了一件事。”
薑佑丞心口一跳。
“學會什麼?”
“學會——該怕的人彆不怕,不該惹的人彆硬惹。”
她把牌一翻。
紅桃A、紅桃10。
同花A高。
桌上空氣像被截斷了一秒。
李晉的臉色從“篤定”變成“發木”。
他亮牌——兩對。
輸得乾乾淨淨。
薑佑丞甚至沒敢把牌攤開。
他隻把牌往前一推,像把自己最後一點假體麵也推了出去。
顧朝暄把籌碼慢慢攏回來。
沒笑。
也沒有那種“打臉成功”的得意。
她隻是很平靜地把籌碼重新碼齊。
像一個人把被奪走的秩序,一格一格拿回來。
程嶼吹了聲口哨:“可以啊,這一局夠寫進你們年夜飯的家譜。”
韓述歎氣:“我今晚算是開眼了。”
陸崢終於抬眼。
落在她指尖、落在她牌麵、又落在她臉上。
“繼續?”他問。
“好。”她應。
……
牌局沒有因為這一句“好”就變得熱鬨。
反而更靜了。
安靜到連籌碼滑過絨麵的聲音都帶著鋒利。
顧朝暄重新摸牌,指尖不急不緩。
規則越冷,她越穩。
第三把之後,門縫處傳來一點細微的動靜。
秦湛予回來了。
他沒有坐回位子。
也沒有先跟誰打招呼。
隻是在顧朝暄身後站定,單手插兜,另一隻手鬆鬆搭在椅背邊緣,視線落在桌麵。
韓述用眼神打趣他:不指點兩句?
秦湛予連回都沒回。
他隻是看著顧朝暄。
看她怎麼拿捏節奏,怎麼把人從“想秀”逼到“隻能守”,怎麼用最輕的動作做到最重的壓製。
第四局,顧朝暄拿到一手不算漂亮的中對。
程衍想用位置優勢把她壓出局,三次小注追著試探;
李晉試圖複刻上一把的“對衝心態”,把籌碼壓得又快又狠;
薑佑丞明顯想找回點麵子,咬著牙跟到轉牌,臉上那點死撐快要裂開。
顧朝暄沒急著亮刀。
她先讓牌麵講故事——
讓他們以為自己能讀懂她;
再在他們以為“差不多該收手”的節點,忽然加碼。
一手看似保守的跟注,悄悄把鍋養大;
轉牌一張無關緊要的雜色,她卻突然把節奏提上去;
河牌落下,她不亮牌,隻輕輕一句:
“要看嗎?”
李晉盯了她兩秒,最終選擇棄牌。
程衍罵了聲“靠”,也推牌。
薑佑丞更乾脆——
他甚至沒敢把牌攤開,就把牌扣回去,像怕自己那點底氣一見光就碎。
這一把,顧朝暄甚至不用證明自己有多大牌。
她隻需要證明,她敢。
而在這個圈子裡,“敢”有時候比“能”更貴。
韓述看得發愣,忍不住低聲感歎:“她這打法……不像剛回來的人。”
程嶼懶懶接話:“她本來也不是那種需要彆人‘允許’才敢回來的。”
陸崢一直沒插太多話。
他偶爾跟兩手,偶爾看似隨意地讓出位置。
那些“放水”做得太隱蔽……
隻有顧朝暄心裡明白。
你要贏,我就不擋。
他們不再是同一陣線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仍舊站在同一條底線上。
再往後幾把,秦湛予始終沒開口。
他是那種最危險的旁觀者:
不給牌、不遞刀,隻負責把“她的鋒芒”放到最亮的燈下,讓所有人看清……顧朝暄不是被歸還的“名門遺物”。
她是自己走回來的。
時間過了零點。
牌桌上的熱度慢慢降下來。
不是因為不想玩,而是因為今晚該發生的“秩序重建”,已經完成了。
秦湛予終於動了。
他俯身,指節在顧朝暄椅背上輕輕敲了兩下。
“走了。”
不是詢問。
是帶她回家的那種篤定。
顧朝暄把最後一把籌碼推回原處,起身時順手把發絲彆到耳後。
“錢打到秦湛予賬戶上就行。”
她說完又看向韓述和程衍,語氣淡淡:“各位今晚玩得開心。”
禮貌、得體,像從沒被命運粗暴地拖拽過。
薑佑丞坐在那兒,臉色很難看。
他今晚輸的早就不是籌碼。
而是那點被時代淘汰的舊優越。
……
衡廬的廊下風很冷。
廊燈一格一格亮過去,照著灰瓦和木柱,像老城夜裡不動聲色的秩序。
秦湛予走得不快。
等遠離包廂那段最熱的煙火,他才側頭問她:
“開心了?”
又補一刀似的:“爽了?”
顧朝暄抬眼看他。
那雙眼還帶著牌桌沒散儘的亮。
不是挑釁,是一種被重新點燃的生命力。
“你說呢。”
三個字,輕飄飄。
卻把他心口那點暗火直接撥旺。
秦湛予低笑一聲,停下腳步。
下一秒,他俯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很輕。
很短。
卻足夠讓她的心跳亂一拍。
“行。”他貼著她的額頭,“小賭怡情。”
顧朝暄挑眉。
他又慢悠悠補上後半句,帶著點難得的縱容和占有:
“下次——收斂一點。”
顧朝暄笑出聲。
“秦湛予,你這是誇我,還是管我?”
“都算。”他握緊她的手,帶著她往外走,“回家再慢慢算。”
廊外雪氣未散。
北京的夜仍舊冷得清醒。
可她覺得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