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婆家的石屋孤零零地蹲在村尾。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推開那扇歪斜的、仿佛一碰就散的籬笆門。
院子裡,鬼婆正坐在一個磨得油亮的樹墩上,佝僂著背,吧嗒吧嗒地抽著一杆長長的煙鬥。
暗紅的火星在她乾癟的唇間明明滅滅,煙霧繚繞,讓她那張布滿深壑皺紋的臉看起來更像一具風乾的屍骸。
她聽到動靜,渾濁的眼珠慢吞吞地轉過來,落在我身上,沒有任何波瀾。
“聖女。”她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枯木。
我胸口還在劇烈起伏,直接劈開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李奶奶,還有心情抽煙呢!你家平安,可是快要被送進蛛坑了!”
鬼婆抽煙的動作頓了一下,煙霧後的眼睛眯了眯,隨即又恢複那死水般的平靜。
“我家平安,沒聖女的命好,生來就是個傻的,也沒人……能為她擋災。”
那話語裡的刺,紮得我心口一縮。
我知道她指的是我爹娘。
“李奶奶!”我逼近一步,聲音壓得低而銳利,“彆跟我繞彎子!平安是你心尖尖上的人,你真甘心她就這麼沒了?”
“規矩就是規矩。”
她磕了磕煙鬥灰,灰燼飄散在冰冷的空氣裡,“有祭品,蛛神才會保佑蛛村,年年風調雨順。”
那套陳腐的說辭讓我心頭火起。
我不想再浪費任何時間。
“我打算逃出村子了!”我盯著她驟然縮緊的瞳孔,一字一頓,“我可以帶平安一起走。”
鬼婆喉嚨裡發出一聲類似嗤笑的氣音:“你怎麼逃?蛛村的根,紮在所有人的骨頭裡,沒人能逃出去。”
“蛛村最可怕的是蜘蛛,”我抬起下巴,讓我單薄的身體儘量顯得不那麼脆弱,“而蜘蛛,怕我。”
“就憑這一點?”鬼婆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極淡的譏誚,“你可跑不了。山路呢?外麵的世界呢?你認得嗎?”
“所以我要你幫我,救出那些外鄉人!”我斬釘截鐵,“我需要她們的幫助!她們能從外麵進來,就一定有辦法離開這十萬大山!”
“不行。”鬼婆拒絕得乾脆,像塊石頭,“他們是新的祭品。觸怒蛛神,誰都活不了。”
“我不要男的!”我立刻接口,腦子轉得飛快,
“我隻要那兩個女的!外鄉的女人,有文化,長得也好!你們會舍得讓這樣的‘好材料’直接當祭品嗎?難道不想把她們留下來,給村裡的男人生孩子?”
鬼婆捏著煙鬥的手指緊了緊,沉默了下去。
隻有煙鍋裡殘餘的煙草,發出細微的“滋滋”聲。
空氣凝滯了許久。
終於,她抬起眼,那目光像兩把生鏽的鉤子,死死釘在我臉上。
“聖女……還是聰明。”
她啞聲說,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老婆子我……活不了幾年了。好,陪你賭這一把。”
她頓了頓,那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帶平安……活下去。讓她看看……外麵的太陽。”
她沒等我回應,直接佝僂著站起身,走到牆角,用枯瘦的手指,從一堆雜物裡扒拉出一小片臟汙的布頭。
然後,她蹲下身,就著昏暗的光線,用一塊尖利的小石片,在布片上劃拉起來。
嘴裡念念有詞,是那種古老而拗口的禱文,聽得人頭皮發麻。
寫完了,她把那布片遞給我。
上麵用某種暗褐色的、像是乾涸血跡的東西,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處子經血,半碗。
·牆角鼠屎,七粒。
·灶底陳年灰垢,一撮。
·你母親遺體青絲,三根。
“明天,”
鬼婆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天黑前,給我弄過來。”
我捏著那片肮臟的布條,指尖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