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嬴昭的性子,不至於聽得一句逆耳忠言就要人性命,但也不可能被人當麵說慘死,還不動氣的。
可三皇子嬴衡卻麵色如常,哪怕他們兄弟關係算不上好,可嬴衡聽到這樣的話,明麵上也該擺出盛怒的姿態。
嬴衡上前,擺著恭謙的態度詢問:“不知太子殿下來此,所為何事?”
抄家的事情,是父皇派給他的差事,太子難不成想來指手畫腳?
嬴昭壓下心頭疑惑,麵上平靜道:“隻是來看看情況,不妨礙三皇弟行事吧?”
他這正大光明的問,嬴衡又能說什麼?隻得搖頭,還擺出歡迎太子殿下指點的姿態來。
嬴昭的目光往曲芸歆身上落了落,叫見到他的瞬間就乖巧起來的曲芸歆,緊張地攥緊了手帕。
他本不多在意這個人,卻又聽到那道聲音:【哇,幸好太子來了,不然我得被找茬死吧?】
【看昔日的死對頭落魄,嘻嘻。】
【但是死對頭之中包括自己,不嘻嘻。】
曲嵐竹混在丫鬟堆裡,周遭都是長刀的森寒冷光,她雖不如小丫鬟們那般害怕,卻也隻能心底“自娛自樂”。
哪能知道這世上竟有第二人聽得見?
曲嵐竹甚至悄悄摸摸的垂涎嬴昭太子的美色:【啊,真是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樣貌、氣度、身材,就連頭發絲、指甲蓋兒都完美!】
心聲裡都用上了詠歎調,感情十成十的充沛。
嬴昭太子不是沒被人誇獎過,可從未被人誇得這麼直白過!
他一時臉頰映紅,也不知是氣惱的還是羞赧的,環顧四周卻找不到聲音來處,所有與聲音年紀相符的女子,都噤若寒蟬。
倒是老夫人看到他,想要打探一二老侯爺的狀況。
一個匆匆而來的金吾衛打斷了老夫人的話,他看到太子時愣了愣,卻也隻能硬著頭皮行禮,然後湊到三皇子耳畔交代。
出狀況了。
他們預計之中的賬本,不翼而飛了。
三皇子神色一肅,銳利的雙眼盯在老夫人的身上,他以為這整個侯府之中,也隻有曆經世事的老夫人有這樣的膽氣。
但,他不能讓人知道他沒有搜到賬本。
特彆是太子還在這裡。
轉瞬間他壓下情緒,示意那個金吾衛不要聲張,就當搜到了。
反正賬本的內容,他的人都清楚,隻要拖延一二,再出一本賬目來也不是難事兒。
看見太子,他一招手,招呼金吾衛押解侯府的主子們。
“都送入刑部大牢,明日一早按聖上旨意流放。”
至於下人們?
審訊一番後都會發賣出去。
不過因為是犯官家出去的,不會再買到什麼好地方去了。
一家子男女老幼被押到刑部,分開進入男女牢,將一身華服、環佩、簪釵儘數除去,換上了囚服。
就連靴子繡鞋都被捋了去。
沒有當眾搜身,還是因太子的出現與關注。
挨挨擠擠的關在牢房裡,再沒人拿刀緊盯著,姑娘、小媳婦們這次期期艾艾的哭出聲。
這日後的日子,可如何過啊?
“老祖宗,這可如何是好?”
有人開口,其餘人儘數按下哭聲,抽噎著看向閉目養神似乎老神在在的老夫人。
可老夫人煎熬幾日,今日又一路從侯府趕到刑部大牢,哪還有什麼精力?
這會兒都說不好是昏昏欲睡還是昏過去。
被這麼一鬨,倒是打起幾分精神——
這個家沒有她撐著,可就散了。
可是,她又如何撐下去?
在眾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下,一生在大事上都算得上順風順水的老夫人,也沒有好法子。
她從不乾預政事啊。
或者說得更準確些,就是靖安侯都是個遊離在朝堂之外的,她又能接觸到什麼政事?
聖旨一下,她們這些後宅夫人除了“謝主隆恩”還能如何做?
曲嵐竹忽然被推了一個踉蹌,是站在她身旁的曲芸淇。
不僅如此,還向老夫人告她的狀:“竹姐姐當真是好定力,都此時了,竟還能睡得著。”
“如今爺爺與大伯還在宮中,竹姐姐當真是一點也不憂心嗎?”
就差說一句“到底不是養在跟前的,一點也不親”。
曲嵐竹當真是捋了一下才想清楚這姑娘與原身的關係。
堂姐妹。
這姑娘是原身父親的庶出弟弟的大女兒。
不過,不管捋沒捋清楚關係,曲嵐竹也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當下幽幽道:“是哦,你的憂心就是拿嘴說,還欺負我這個剛回家的、還娘親故去的姐姐。”
“聖旨已下,爺爺和我爹在宮中不知做出怎樣的努力,才換來咱們一家子的性命。“
“明日就要被流放,那路能是好走的嗎?不養足精力,跟不上腳程,差役會手下留情嗎?”
曲嵐竹本是想說“不怕死半路上嗎”,但想想這一群老弱婦孺的,還是不要紮心紮的這麼狠了。
但隻說起流放路上的苦難與人禍,就已經夠讓這些養尊處優的嬌小姐們破防了。
一個個都抖了三抖。
眼淚又唰地一下流了滿麵。
曲嵐竹一下也麻了,不是,這是說不過她,打算用眼淚淹死她嗎?
氣哭了曲芸淇還要說什麼。
有些有氣無力的老夫人喝到:“好了!”
“都養養神。”
她不喜歡曲嵐竹的無甚規矩和伶牙俐齒,可有一件事她說得對,她們得留著力氣應對明日的流放。
隻有活下去,她們才有和家人團圓的希望。
這肮臟的牢房,他們是沒法睡得下的,
老祖宗發話,哪怕一個個心裡的大石還吊在嗓子眼,卻也隻能各尋了一個地方,閉緊嘴巴也努力閉上眼睛。
或許看不見,就能強迫自己坐在這臟亂的枯草上。
曲雲曦猶猶豫豫地走到曲嵐竹的身側,她雖是原身血緣上的親妹妹,可畢竟生疏,原身在她看來又粗陋又怯懦。
然而現在她除了這個親姐姐能親近,再沒有旁人了。
曲嵐竹察覺身前的身影,睜開眼,見是她,便招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可以靠在她肩頭睡。
隻是沒一會兒的功夫,一陣克製不住的痛呼聲響起,本就夜不能寢的眾人又睜了眼。
是老侯爺的大兒子、曲鶴鈞納進門不足一年的小妾。
看到人的麵容那一刻,曲嵐竹在原身的記憶裡找到她的身份,進而知道她也不過才十九歲,如今懷孕大約五個月。
曲嵐竹:“……”
抄家的罪名雖是被汙蔑的,但是曲鶴鈞這個人不論是當丈夫還是當爹,是真的不、怎、麼、樣!
藍姨娘是忍了又忍,牙關已經咬得麻木,可這肚子疼得實在是太厲害了。
“這,血,見紅了。”
隨著話音,藍姨娘像是這才感覺到腿下一片濡濕。
攬著女兒一直與她坐在一起的胡姨娘,一邊捂著女兒的耳朵,將她摁在自己的懷裡,一邊下意識地道:“得尋個大夫來。”
可他們侯府如今這狀況,如何尋大夫?
又有誰肯為他們尋大夫?
曲嵐竹心底對曲鶴鈞這個渣男爹罵罵咧咧,背著其他人給藍姨娘倒水,實際是兌了空間裡產出的靈液。
不管這個被大夫認證過的、是兒子的胎兒,能不能活下去,藍姨娘的性命,她是要想方設法保住的!
而喬裝進入刑部大牢、還隔著數個牢房遠的太子殿下,就聽了滿耳朵的、對曲鶴鈞的唾罵。
所以,這個姑娘到底是誰?
又為何,這聲音似乎隻有他一人聽得見?
從來“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嬴昭太子,此刻也不免心生疑竇,難不成,他遇上了什麼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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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但刑部天牢裡依舊陰暗潮濕。
身心俱疲的曲家人似乎剛迷糊過去,門外就傳來了捕快、胥吏們的腳步聲。
他們趕鴨子一樣將她們趕出牢房,一個個地確認了身份,交由差役們押送流放。
成丁的男子要帶枷,重約二十五斤。
昔日裡穿金戴銀的大爺小爺們,今日蓬頭垢麵又負重,還被往日不放在眼中的百姓們指指點點,不過走出三條街,一個個已經雙腿發軟。
可差役不容情,這流放每日都有規定的五十裡路程要走,若是耽擱,便不能在規定時間內到達下一處的驛站。
那要被治罪的可就是差役們了!
所以他們一個個都板著臉,甩動著手裡的鞭子。
直到城外十裡,差役們才鬆口願意讓他們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