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他們將他們捉到此地,為的是長生。
準確來說,為的是帝王的長生。
——那個勵精圖治、在皇位上坐足了三十年的帝王終於不滿足於隻做這一時的帝王了。
他想當更長久的、想做那永遠不會因生老病死而被迫離開他龍椅的帝王。
他不再滿足於隻能為大鄢培養出一個合格的未來儲君,不再滿足於隻能在地下瞧得見大鄢在他的後輩子孫手中步步走向昌盛……他想自己去做那個開創了盛世的聖君明君,他想自己永守那至高之位,自己一人便占足了青史。
但像這樣有違天理的邪法施行起來,定然是十分凶險的。
那年齡並未比帝王小上多少的老國師不敢立馬便請皇帝入陣,由是和他商議著,自天牢內調出了不少身強力壯些的死囚。
可他們很快便發現尋常人的筋骨根本受不住那等可怕的陣法,更受不住一國的大運。
同時,他們又覺察到,習武之人的筋肉強度遠勝於普通人——他們比之那些死囚,能在那陣中堅持上更久的時間,同樣也就離著那所謂的成功要更近上一步。
——他們就這般開始偷偷抓捕起了遊蕩在外的武林中人。
起初是一個兩個,後來便成了一群兩群。
等到兩年前——也就是永靖三十二年——那年已近花甲之年的皇帝終於再坐不住了,而老國師他們的試驗也進行到了需要大量的人去幫他們試探承受極限的地步。
數百名武林中人如是自此絕跡於江湖,而他們被抓來這裡,又要被老國師等人逼迫著走進那邪陣,承受著遠勝先前習武時經受過的、千百倍的痛苦。
——他們,會將他們在那陣法內存活下來的時長一一記錄下來,那時間有時甚至會被精確到“刻”。
“我已經不記得到底有多少人曾死在這裡了。”地牢內的某個人呢喃著,發了直的目光下意識看向了牢中的某個方向。
她記得她隨著那人的視線向牢內望去,第一眼能見到的,便唯有那立在陣法之中,拖了鎖鏈又帶了枷、通身都是斑斑血跡的木椅。
——她不敢想象,終竟有多少人嘗喪命於此。
那被她隱忍了多時的眼淚終於再遏製不住地決了堤,淚水順著臉頰淌進她的唇縫,鹹得恍惚發了腥。
姬崇德死後,之前行動起來還頗為小心的老國師等人便像是徹底失了束縛——一個接一個的武林中人被他推進了陣中,她看到他們眸中的光輝一個接一個的暗淡下去,生命也隨之變得乾涸又枯槁。
——牆角處堆滿了或新或舊的屍首,他們有時會將那已開始腐壞了的屍骨運送出去,有些乾枯得太甚,不等出了地牢,便已然成了皚皚的白骨。
等到她的師父也在那椅子上嗚咽著斷了氣,她亦被人連推帶搡坐上了那個地方。
她原以為,自己也會跟著師父他們當時一樣的痛苦的,但當那陣勢真正開啟之後,她卻愕然發現,她身處其中,卻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受。
至多隻是有一種在被人拉扯著往衣裳裡去多塞進些什麼東西——或是個棉墊,或是隻毛球泡沫之類的東西做成的玩偶——這感覺會讓她微有不適,但不至難受。
“成功了!這次居然成功了!!”
她聽見陣外那麵皮蒼老、形容微有些瘋癲的道人口中陡然發出陣尖利的狂笑——她不知道他究竟在笑些什麼,她隻覺著那笑聲好似是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像是隔了一層厚重的水霧一般。
她覺得她仿佛是在無知覺間,被什麼東西拉進了冥冥之地——
而她就是在那個地方,親眼瞧見了……
“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