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如的哪裡是我的願啊。”
楚無星聞言忽的笑了起來,那笑聲淺淺的,卻又帶著股說道不出的、無儘的清苦意味。
祝歲寧被那笑中藏著的苦意苦得瞳中悄悄起了霧,她世界漸漸在那片霧色裡模糊了,她恍惚著,像是又一次瞧到了從前。
——那個曾在夢裡被她刻意忽略去的、他們誰都不願意提及的從前。
一個比曾經的春生門,還要更難回去的從前。
——她和楚無星,相識於永靖三十年的一個短暫而喧囂的夏夜。
那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七年,同樣也是離開春生門、獨自下山遊曆的第一年。
彼時她還是春生門內甚少為外人得知的、年紀最小的那個師妹,而楚無星則是當今國師門下最為天賦異稟、最有可能繼承他衣缽的得意弟子。
他們初見時的場景,如今細想起來,竟還莫名覺著有那麼幾分的滑稽——她那夜本是追著一個四處行竊的飛賊鑽入的那片山林;而他卻是受了附近的村民所托,要去那林間的荒墳地裡,度走那些據說還留在人間、遲遲不肯歸去的亡魂。
為了方便,她那天特意穿了身利落的夜行衣裳,隻是在路過荒林時,不慎教林中的枝杈碰鬆了頭頂的冠。
為了方便,楚無星那夜同樣也收了他平素仙人似的素衣青衫,隻著了套還未及地的墨色衫子,卻又在穿行於林間時,不小心被夜風吹滅了掌中的燈。
於是一個照麵,她將他當成了那正逃命的賊,而他卻把她看成了是荒墳地裡鑽出來的鬼,那一晚,他們自夜半三更鬥到了東方既白,直至第一線纖薄的晨光穿過山嵐映照在二人麵上,他們方發覺對麵並非是自己的目標。
“怪不得我平日拿來對付亡魂的招式對你不起作用。”那年才剛十六歲、頭一回自行離觀的小道士呆呆傻傻地眨了眼睛,說話間那言辭裡不經意便多上了三分委屈,“原來你是人啊。”
“——我、我還以為……”
奈何在春生門裡待了七年,心性已全然如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無二的她卻並未聽出他話裡的委屈——她隻氣急敗壞地一把奪了他手裡的燈籠,轉而泄憤似的將那木柄大力敲上了他的發頂:“你!你既不是那個蟊賊,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現在好了,我跟你在這荒郊野嶺、鳥不拉屎的地方鬥了一晚上……那小賊指定逃得都不知道又跑到哪個地方去了!”
“我答應了鎮子裡的老伯和村口的婆婆,一定要幫著他們抓住那該死的飛賊的!”
“這下好,不但賊沒抓到……還把人給跟丟了!——這下我怕是真要食言了!”她沮喪萬般,泄過了憤又隨手將那再點不燃的燈籠扔回了他的懷中。
被人敲了個七葷八素、正抱著腦袋的小道士聞聲不由得越發委屈,他癟了癟嘴,而後像下定了什麼天大的決心一般,半顫著聲對她發出了個小小的抗議:“那、那不還是因為你又沒告訴我你是人——”
“我不是人還能是什麼?難不成我還能是從地裡麵爬出來的鬼嗎??”她那時聽到那話被氣得幾乎發了笑,當即不假思索地張口懟了回去。
孰料那人聽罷竟沒吭聲,顧自訥訥著愈漸壓低了腦袋。
她瞧著他那模樣,冷不防便意識到了那尚未被他訴之於口的話外之音,由是她當真像是瞧見了鬼一樣地瞪大了眼睛,目光不住上下逡巡著,來回打量了他的周身:“不是吧,你這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倒黴玩意,還真以為我是鬼?!”
“那、那你昨晚又是披頭散發,又是一身黑的……”楚無星的嗓音越說越小,到最後那聲音簡直小得像是身上的衣料輕擦,“而且……而且我又瞧不見你身上的命格……”
“你剛說什麼?”習武後五感六識比從前敏銳了不知凡幾的她循聲豎了耳朵,“你瞧不見什麼?”
“我說——”少年人壯著膽子略微揚高了音調,“我又瞧不見你身上的命格——是命格!”
“真的,不是我說——你這人就跟個鬼一樣,身上連半點活人該有的氣機都沒有,那深更半夜又黑燈瞎火的,我沒了燈籠,看不清,也拈不到你身上的‘氣’,哪裡能分得出你是人是鬼!”
“說、說到這個——”提到“命格”,那小道士冷不防的支棱起來,“你是幾年幾月幾日幾時出生的人,身上怎麼就能沒有半點氣機?”
“那,那是因為本姑娘的命格特殊,你這小道士學藝不精,看不到才是正常的!”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這麼容易便險些讓人看穿了身份的她慌了神,忙不迭胡謅八扯著,硬生生轉移開了少年人的注意,“得了,你彆管了,反正旁人又不會像你一樣,莫名其妙就把人家當成了鬼——”
“還有,你這小道士要是真會算卦,不如現在就趕緊幫我算算那小賊究竟逃到了哪裡——那是個在附近村鎮裡來回流竄作案了都快兩個月的老賊了,衙門的人拿他毫無辦法,這會大家都指望著我能幫他們解決好這棘手的大麻煩呢!”
“你?可你如今也隻是個才十四五歲的姑娘,他們為什麼要指望你?”小道士滿麵不解,他好似不大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將“捉賊”的希望寄托在這樣一個尚未成人的姑娘身上,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應允下這種連官府都處置不了的難題。
“那當然是因為——我是大俠啊!”與世間絕大多數的國人一樣,心中同樣揣著那麼一個“大俠夢”,並當真在這異世裡習得了武功她答起來不曾有過分毫的猶豫,“我可是春生門謝寄靈謝大女俠的愛徒——我師父都是大俠了,那我自然也是大俠啊!”
“身為俠客,不就是該行俠仗義,該幫著衙門除暴安良的嗎?”她說了個理所當然,“再說,你也彆光說我——說說你,你說說你自己。”
“你這小道士大半夜的不睡覺,獨自一個人跑來這荒墳地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