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官是人是鬼不重要,現在南京城裡的不少人隻想把祁童變成鬼。
這個天殺的,不打招呼就突襲黃港,還收繳了他們的全部貨物。
其實那些絲綢、緞子都好說,麻煩的是其他東西,他們曉得那些東西落錦衣衛手裡有多麻煩。
那些貨物中,最敏感的不是那些硫磺、鐵器,這些東西雖是軍資,但是並非大乾獨有,這些年,朝廷對此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那些經史子集。
經史子集的內容當然不是保密的,但是隻有皇帝能對藩屬國進行賜書,私自往異國販賣,已經算得上僭越。
與這些不要命的一樣,在錦衣衛的番子將那些敏感的違禁品清點完之後,祁童也想讓這些貨物的主人變成鬼。
這大夥可不就想一塊去了麼?
他在黃港就注意到了那些書籍,這也是最終讓他決定收繳,甚至為了不出意外,還安撫劉百戶的原因。
我錦衣衛百裡奔襲一次,雖然沒有抓住外敵,但是拿到了家賊的罪證,怎麼也能算是勇於任事吧?
再加上手裡的倭寇屍體,誰敢說這不是一個江南士紳勾結倭寇造反的大案?
什麼?丁敏覺得不對?
那丁敏一定也是同夥!
錦衣衛衙門內,王乾炬聽著祁童的想法,驚為天人。
按照港片的說法,這是不是就是叫砌生豬肉?
“所以,師兄,你查清了這些貨物的主人都是誰嗎?正所謂知己知彼……”
祁童搖搖頭,說:“其實這些玩意,不上稱真的沒四兩重,難道陛下就不知道江南倭患積重難返?師弟,你要記住,對於天上的人而言,剿倭從來都不是目的,借著剿倭敲打某些不安分的人,這才是真相。”
王乾炬聽懂了,所以心裡很不是滋味。
“所以,重要的不是貨物的主人是誰,而是師兄你,或者說……”王乾炬指了指天,“……需要貨物的主人是誰。”
祁童笑而不語。
“那麼,師兄打算什麼時候出手?”
“不急。”祁童說:“今天一早,我收到京裡的飛鴿。你的上官——這應天府的架海紫金梁、擎天白玉柱——李恪李府尹要回來了。”
“嗯?”王乾炬詫異道:“我以為李大人至少要上元節後動身,得二月才能到南京,怎麼,京裡有變故?”
祁童點頭,說:“師弟果然聰慧,有人往陛下的書房裡送了一封血書。事涉應天府,咱們的李府尹是帶著刀子回來殺人的。”
這可真是好大的膽子,王乾炬聽說過攔官轎告狀的,沒聽說過直接往皇帝書房送血書告狀的,這狀哪怕告成了,怕是命也保不住,這得是多大的仇怨才會這麼做。
“師兄可知具體是什麼事?”
“飛鴿所攜訊息甚為簡略,不過是‘禦書房血書告狀,李府尹奉詔回返’這麼幾個字,但是按著規矩,北鎮撫司的人應該已經在路上了,不出意外,明日我便可麵聆聖諭,知其詳略。”
作為天子親軍、皇帝鷹犬,錦衣衛確實夠專業,隻花了半天不到,就查到了是哪個不要命的放的血書。
是司禮監文書房的一個奉禦,秉筆太監、東廠提督黃錦的乾孫兒秦柱。
查清後,黃錦痛心疾首地嗬斥:“我的乾孫兒欸!有什麼冤屈難道不能和咱家說?咱家還能不管自家孫兒?非要犯這殺頭的罪過?”
這話說的就假了,黃錦作為司禮監巨頭,皇帝身邊的心腹,這宮裡的義子義孫數以百計,如果不是這次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個叫秦柱的乾孫。
“孫兒的仇怨自己扛,不牽涉老祖。”秦柱跪在地上,流著淚說:“但是南京那幫子黑了肚腸的不死,孫兒做鬼也不得安寧。”
朱希忠輕咳一聲,說:“你血書上寫得也不夠清楚。秦柱,你的仇人到底是誰?所說的販賣國朝子民為奴的事,是真是假?”
秦柱紅著眼說:“我也不知道仇人到底是哪個,十二年前,我所在的宋家村被一夥黑衣人圍了,膽敢反抗的青壯,還有那些老、弱、病、殘都被殺乾淨,剩下的,被押著上了海船,我在船上趁著他們看守不嚴的時候,跳進海裡,硬生生遊回了岸上。”
“事後,我去了江寧縣、上元縣,甚至應天府告狀,都無人理會,官府隻說我是誣告,聖天子在朝,怎會有狂悖之徒在堂堂南京犯下這等大案?”
“我不甘心,本打算去南京都察院擊登聞鼓,但是當天夜裡就有人來追殺我,幸好我自告狀不成,就明白這裡麵不對,換了個住處,不然,該和江寧縣的老文廟一起化為灰燼。”
“自看見文廟被燒,我就曉得在南京是沒辦法伸冤了,就一路向著京城走,但是我身無長物,又無見識,一路乞討著進京後,舉目茫然,最後一咬牙,進了宮中。”
“十二年,我終於找到機會為父老鄉親陳情。”
秦柱的話說完,自己也長出了一口氣,這些話他憋在心裡十二年了,而今終於可以不避諱,一氣說出來。
朱希忠突然問:“宋家村,你不是姓秦麼?”
黃錦歎了口氣,說:“對我等殘缺之人而言,傷損身體是為不孝,有些人不願讓祖宗的姓蒙羞,就改姓了秦、趙。小柱子,你的仇怨老祖記下了,你且安心去,老祖和朱將軍會讓那些黑了心的狗官下去陪你的。”
秦柱跪在地上扣頭不止,沒幾下,額頭就滲出血來。
朱希忠揮了揮手,幾個錦衣衛的力士架著秦柱就往外走,兩個廠衛的大頭目難得有了些惻隱之心,黃錦說:“讓咱家這乾孫兒走得輕鬆些吧。”
朱希忠點頭應下,然後又說:“陛下素來仁慈,待會我去陳情,或許他能活命。”
黃錦卻不指望,說:“陛下仁慈,但做奴才的不能蹬鼻子上臉,冒犯龍威,小柱子留個全屍已經是開恩。朱將軍,你的心意咱家心領,但是宮裡自有規矩。”
朱希忠本就是為了給黃錦賣個好,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他也就不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