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桑港扼守著穆西河入海咽喉,經年累月已從軍事要塞演變成繁華的國際商埠。荷蘭殖民當局在此駐有一個連的守軍與四艘小型炮船,平日裡倒也算寧靜。然而巨港的騷亂如瘟疫般蔓延至此,當地土著開始蠢蠢欲動。大年初二清晨,已有兩戶華商遭劫,房屋被縱火焚毀,濃煙在港區上空拉出兩道黑色傷疤。
駐軍指揮官威廉上尉正帶著十餘名士兵組織救火。這位三十出頭的荷蘭軍官與那些傲慢的種族主義者不同,對勤勞守法的華人素來和善。他將全連士兵儘數派出,分守街巷要衝,監視那些躁動的土著,嚴防暴亂擴散。
“上尉!發現特區艦隊,有鋼鐵軍艦!維爾斯艦長已率炮船隊前往勿裡洞島躲避!”傳令兵氣喘籲籲奔來報告,臉色煞白。
駐守海上要衝的殖民軍與巨港城內那些狂妄同僚不同。往來商船,特彆是頻繁穿梭新加坡與蘭芳間的貨輪為他們帶來無數消息:中國的香江特區擁有鋼鐵巨艦,如今剛大敗百餘艘英艦組成的遠征軍,是深不可測的可怕勢力,絕非荷蘭這般沒落帝國所能招惹。
如今這支艦隊駛來,顯然為巨港華人而來。“雷克斯上校,願上帝保佑你。”威廉暗自為那位貪婪的上司默禱一句,將救火事宜交托副官,帶著衛兵匆匆趕向碼頭。
鬆桑碼頭泊著十餘艘休整補給的各國商船,尤以葡萄牙與法國商船居多。這些船東多是特區中華銀行海上保險的客戶,長久以來一直呼籲特區將保險業務由蘭芳古晉港拓展至馬六甲海峽。他們舍近求遠不往英控新加坡,正因在那裡常遭刁難甚至劫掠。
當那兩艘白色塗裝、舷側繪著獨特“藍紅藍”三色條紋的鋼鐵巨艦劈開海麵駛近,當主桅上的五星紅旗與特區紫荊花旗獵獵招展,整座碼頭沸騰了。水手與商人湧上甲板,揮舞帽子頭巾,爆發出發自肺腑的歡呼。
旗艦9901艦橋內,周凱與林薇薇相視愕然。
“這……分明是歡迎儀式,”周凱放下望遠鏡,苦笑,“還怎麼‘武力占領’?”
林薇薇望著碼頭攢動的人頭,眸中泛起複雜神色:“解除一級戰備吧,但保持警戒。”
“命令:解除一級戰備,各單位保持三級警戒狀態。”周凱通過傳聲筒下令,又補充道,“注意軍容,我們是來解救同胞,不是來耀武揚威的。”
在引水船引導下,六艘艦船緩緩靠泊。碼頭上已擠滿人群。威廉上尉與十餘名荷軍士兵,各國商船的水手商人,以及聞訊趕來的鬆桑華人,黑壓壓一片。
自動舷梯放下,周凱與林薇薇踏足木質碼頭。威廉上前敬了個標準的荷蘭軍禮:“將軍閣下,荷蘭皇家陸軍駐鬆桑守軍指揮官威廉·範德林登上尉,歡迎您蒞臨。”
周凱還禮,目光掃過人群,突然定格在一張熟悉麵孔上。
“奧普蘭船長?”他訝然道,“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
佩德羅·奧普蘭,這位澳門葡萄牙商船隊長自兩年前,在南沙群島被周凱從假扮海盜的英商手中救下後,便成了特區海軍的忠實擁躉。每逢特區節慶,他必往昂船洲軍港勞軍,與周凱等人早已熟稔。
“噢!尊敬的周艦長,美麗的林女士!”奧普蘭張開雙臂,臉上洋溢著真誠的喜悅,“你們中國有句古話,‘人生何處不相逢’。能在此地與二位重逢,是我莫大的榮幸!”
這時,華人人群中走出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在幾名後生攙扶下來到近前。老人顫聲問道:“閨女……你們真是祖國派來的艦隊嗎?”渾濁的老眼中滿是希冀與不敢置信。
林薇薇上前一步,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老人家,我們是香江特區派來的艦隊,是來為海外同胞做主的。”
“香江特區……”老人喃喃重複,突然老淚縱橫,推開攙扶便要下跪,“海外遺民林思粵,拜見祖國大人!”
“使不得!”周凱與林薇薇急忙攙扶,可這邊剛扶起,那邊又跪倒一片。碼頭上百餘名華人齊刷刷跪地,嗚咽聲如潮水般漫開。隨行的官兵含淚上前攙扶,每個人心中都沉甸甸的:這些同胞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會在見到祖國來人時如此失態?
奧普蘭眼眶泛紅。他常往來此港,太清楚華人處境:聰明勤勞積攢財富,隱忍善良反成原罪,殖民者與土著雙重壓榨,連他這個“洋鬼子”都看不下去。
“周艦長,”他上前低聲道,“我們多次請求貴方將保險業務延伸至此,正因這裡華人地位太過卑微。你們來了,他們的尊嚴才算有了保障。”
林薇薇深吸一口氣,轉向威廉上尉,從助理手中接過一份文件。
“威廉上尉,”她聲音清朗,在突然寂靜的碼頭上傳得很遠,“我,香江特區外事主管林薇薇,代表特區管理委員會鄭重宣布:
蘇門答臘島及附屬的邦加、勿裡洞群島,係我國前朝大明所設巨港都護府轄地。
前朝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設巨港都護府,統轄南洋諸島,這在《明史?外國傳》《鄭和航海圖》中皆有記載。雖然後來未設直接管轄,但蘇門答臘各代統治者均以中華屬國的名義,向中原朝貢,受中央王朝冊封。直到被荷蘭殖民當局強行占領。這種殖民本就缺乏法理依據,如今你們放棄治理、縱容暴亂,我們作為大明法統繼承者,自然有權收回祖產,守護同胞。”
她抬腕看了眼精美的特區產手表,這是繼懷表後又一風靡歐洲的奢侈品,在歐洲上流社會有價無市。
“自1843年2月1日,農曆大年初二正午十二時起,”她一字一頓,“我們將對這片祖宗之地,恢複行使管轄權。”
威廉臉色發白,卻聽林薇薇語氣稍緩:“我們了解到,您個人對當地華人多有照拂。但您個人的善意,代表不了荷蘭殖民當局的罪行。對於您及部下,我們保證人身與財產安全。對於您竭力控製暴亂、組織救火的行為……”
她招手,助理捧上一隻黑漆禮盒。盒蓋開啟,金綢襯墊上靜靜躺著十枚精鋼腕表,表盤上特區徽記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這是我們代表鬆桑華人轉贈的謝禮。在接下來的政權交接期間,望您約束部下,莫讓局麵變得……不愉快。”
話語溫和,但碼頭外六艘軍艦黑洞洞的炮口,甲板上持槍肅立的戰士,無不昭示著話語的分量。威廉根本生不出半點反抗念頭。他接過禮盒,敬禮的手微微發顫,轉身帶部下黯然離去。
林薇薇轉向碼頭人群,提聲道:“鄉親們!今日是大年初二,按咱們中國人的習俗,是回娘家的日子!”
她環視一張張淚痕未乾的麵孔,聲音陡然高揚:“從今天起,巨港,回家了!你們,回家了!”
寂靜。
旋即,海嘯般的歡呼衝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