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色中的兩處燈火
傍晚六點三十分,南城的天空正從淡金色過渡到深藍色。
麗梅大廈三十六層,韓麗梅站在落地窗前,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窗外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她已經換下了白天那套鐵灰色套裝,此刻身著一襲黑色露肩長裙,剪裁極簡卻處處透著精良——那是意大利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老師傅的手工定製,全世界僅此一件。
助理林薇站在她身後三步遠的地方,手中捧著平板電腦,輕聲彙報:“韓總,今晚與瑞豐資本的晚宴安排在‘雲頂閣’,車已經在樓下等候。對方的王董和幾位合夥人都會出席,這是最新的背景資料。”
韓麗梅沒有回頭,隻是微微頷首。深藍色的天光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下頜線清晰而冷峻。“知道了。文件發我郵箱,路上看。”
“是。”林薇應聲,卻沒有立刻離開,猶豫了一下補充道,“韓總,您今天中午隻喝了一杯咖啡,要不要先讓廚房準備些……”
“不必。”韓麗梅打斷她,轉過身來。長裙隨著她的動作蕩開優雅的弧度,脖頸上的鑽石項鏈在暮色中折射出冷冽的光芒——那是三年前她在蘇富比拍賣會上以七位數拍得的藏品,今晚佩戴,是對今晚談判對手的一種無聲宣示。
她走向辦公桌,拿起那隻限量版的鱷魚皮手袋,動作流暢自然。從轉身到走向門口,每一步的距離、速度、姿態,都經過多年訓練,精準得像設定好的程序。
電梯平穩下降,鏡麵映出她完美的儀態。手機震動,她瞥了一眼——是養父韓建國從瑞士療養院發來的問候信息。她簡短回複:“一切安好,勿念。”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又加了一句,“您按時用藥。”
電梯抵達地下一層專屬車庫。黑色的邁巴赫已經等候在那裡,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韓麗梅坐進後排,林薇坐到副駕駛。車門關閉的瞬間,世界所有的嘈雜都被隔絕在外,隻剩下空調係統幾乎無聲的運轉聲。
車載冰箱裡備著她習慣的依雲礦泉水,溫度恒定在八攝氏度。她取出一瓶,小口啜飲,同時打開座椅旁的閱讀燈,開始瀏覽林薇發來的資料。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條款、分析報告,在她眼中迅速被拆解、重組、理解。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張豔紅剛剛結束快餐店四個半小時的兼職。
晚高峰的地鐵依舊擁擠,她像沙丁魚一樣被夾在人群中,帆布包緊緊抱在胸前——那裡麵裝著今天的兼職收入,對她而言是一筆需要小心守護的“巨款”。車廂裡混雜著各種氣味:汗味、香水味、外賣食物的味道,還有地鐵隧道特有的金屬和塵埃的氣息。
她疲憊地靠在車門旁的欄杆上,閉上眼睛。小腿因為長時間站立而腫脹酸疼,腳踝處傳來陣陣刺痛——那雙廉價的黑色低跟鞋並不合腳,鞋底太硬,鞋跟雖然不高,但對不習慣穿正裝鞋的她來說,已經是折磨。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她艱難地掏出來看了一眼,是哥哥張耀祖發來的微信:“豔紅,媽讓我問你,錢籌得怎麼樣了?房東那邊催得緊。”
文字後麵跟著一個皺眉的表情。
張豔紅盯著那行字,感到胃部一陣熟悉的絞痛。她沉默地將手機放回口袋,沒有回複。車窗外的霓虹燈飛速掠過,映在她麻木的臉上,變幻著紅綠藍紫的光影。
二、雲頂閣的觥籌交錯
晚七點整,邁巴赫平穩地停在“雲頂閣”門口。
這是南城最頂級的私人會所之一,位於CBD核心區一棟摩天大樓的頂層,需持會員卡並經身份驗證方可進入。門童穿著定製的燕尾服,戴著白手套,恭敬地拉開車門。韓麗梅踏出車門,高跟鞋踩在深紅色的地毯上,悄無聲息。
大堂挑高十二米,中央懸掛著巨大的水晶吊燈,光芒被無數棱鏡折射,灑下璀璨如星河的光影。牆壁上是某位當代藝術大師的真跡,價值足以買下一個小型樓盤。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雪鬆氣息,那是會所特調的香薰,據說有寧神醒腦之效。
瑞豐資本的王董已經在包廂等候。這位五十餘歲的男人起身相迎,笑容滿麵,眼神裡卻閃爍著商人的精明。“韓總,許久不見,風采更勝往昔啊!”
“王董客氣。”韓麗梅伸出手,與他輕輕一握即分。她的笑容恰到好處,既不顯疏離,也不過分熱情——這是多年曆練出來的社交麵具。
包廂占地近百平米,一麵是整幅的落地玻璃牆,窗外是南城最璀璨的夜景。長條形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前菜:法國吉拉多生蠔配魚子醬、黑鬆露鵝肝、北海道海膽刺身。每道菜的分量都精致得近乎吝嗇,但擺盤的藝術性足以讓人忽略這一點。
侍者無聲地為他們斟酒——2005年的羅曼尼·康帝,深紅色的液體在水晶杯中蕩漾,散發出複雜而優雅的香氣。一杯酒的價格,可能抵得上普通白領一年的薪水。
“韓總,關於東南亞那個新能源項目的並購案,我們瑞豐這邊還有些想法……”王董切入了正題。
韓麗梅端起酒杯,輕輕搖晃,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杯中旋轉的酒液。“王董請講。”
談判開始了。這不是尋常的飯局閒聊,而是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每句話都暗藏機鋒,每個表情都可能泄露·底牌,每一點讓步都意味著真金白銀的利益交換。
韓麗梅吃得很少。生蠔隻嘗了一口,鵝肝幾乎沒動,隻是偶爾啜飲一點紅酒。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談判上,大腦飛速運轉,分析對方每一句話背後的意圖,評估每一個條件的利弊,計算著己方的底線和對方的承受力。
席間,王董的某位合夥人舉起酒杯:“韓總不僅是商界翹楚,這品味也是一流的。聽說您最近在收藏當代藝術?”
這是試探,也是拉近關係的手段。韓麗梅微笑,舉杯示意:“個人愛好罷了,談不上收藏。倒是王董在蘇富比拍下的那幅趙無極,才是真正的大手筆。”
她準確地說出了對方最近的收藏動向,並給予恰如其分的恭維——既顯示了自己的信息渠道,又不失身份。那位合夥人眼中閃過驚訝,隨即笑容更盛。
林薇坐在稍遠的位置,專注地記錄著談話要點,偶爾在平板電腦上快速輸入。她知道,這場晚宴結束後,韓總需要一份詳細的紀要,分析每一處細節,為接下來的正式談判做準備。
席間氣氛看似輕鬆,實則暗流湧動。韓麗梅始終保持著絕對的清醒和掌控,就像一位高明的棋手,看似隨意落子,實則每一步都經過精密計算。
三、出租屋裡的速食晚餐
晚上七點半,張豔紅終於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
樓道裡的聲控燈壞了,她隻能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摸索著上樓。腳下踩到什麼軟軟的東西,可能是誰扔的垃圾袋,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皺了皺眉,小心地跨過去。
打開房門,一股黴味和泡麵調料包的混合氣味撲麵而來。八平米的小屋,一張床、一個簡易衣櫃、一張二手書桌,幾乎就占滿了所有空間。牆壁上貼著廉價的牆紙,邊角已經卷曲泛黃,天花板角落有深色的水漬,像一張哭泣的臉。
她放下帆布包,脫下那雙磨腳的鞋。腳後跟已經磨出了水泡,輕輕一碰就疼。她從抽屜裡翻出創可貼——最便宜的那種,一包二十片,五塊錢。小心地貼在傷口處,動作熟練得像做過無數次。
然後,她走向牆角那個小小的電磁爐。那是她唯一的烹飪工具,從二手市場花三十塊淘來的。鍋裡還有中午煮麵留下的殘渣,她簡單地衝洗了一下,接了半鍋自來水,按下開關。
等待水開的間隙,她拿出今天在便利店買的速食麵——還是最便宜的那種,一塊五一袋。包裝袋上印著誇張的牛肉·圖案,實際內容隻有一塊麵餅、一包油乎乎的調味粉和一小袋乾蔬菜末。
水開了,白色的蒸汽升騰起來,模糊了牆上那麵裂紋的鏡子。她撕開包裝,將麵餅放進鍋裡,然後是調味粉。辛辣的味精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刺激得她鼻子發癢。
她坐在床邊,盯著鍋裡翻滾的麵條。熱氣蒸騰,讓這間狹小、破敗的屋子有了一絲微弱的“生活氣息”。窗外的城中村並不安靜——隔壁夫妻在吵架,樓下的麻將聲嘩啦作響,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卡拉OK聲。但這些聲音對她而言,已經成了背景白噪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手機又震動了。這次是母親王桂花的電話。
張豔紅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媽”字,猶豫了十幾秒,才按下接聽鍵。
“喂,豔紅啊,吃飯了嗎?”母親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帶著北方小縣城特有的口音,語氣裡有一種刻意的關心。
“正在吃,媽。”張豔紅輕聲說,用筷子攪了攪鍋裡的麵條。
“吃的啥呀?彆總吃那些沒營養的。你現在在大公司上班,得吃好點。”王桂花頓了頓,話鋒一轉,“對了,你哥那房子定金的事兒,你跟單位預支工資了嗎?我聽說大公司都有這個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