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戎遊騎出現在白羊部舊地的消息,如同在即將沸騰的油鍋裡濺入一滴冷水,瞬間在北疆炸開。原本因內部衝突而劍拔弩張的渾邪部與赤牙部,幾乎同時收斂了鋒芒,不約而同地將兵力收縮至核心領地,緊張地注視著西方。草原上空彌漫著山雨欲來的壓抑,連遷徙的候鳥都仿佛繞開了這片空域。
郇陽城頭,秦楚聽著黑豚的最新稟報,臉上看不出喜怒。
“大人,據輕騎哨觀察,出現的大荔戎遊騎約三十餘騎,裝備精良,馬術精湛,在白羊部舊地稍作探查後便向西退去,並未深入。但其出現本身,已讓林胡諸部風聲鶴唳。”黑豚沉聲道,“另外,兀朮殘部似乎趁此機會,再次隱匿行跡,不知所蹤。”
“兀朮倒是溜得快。”秦楚冷哼一聲,“大荔戎此番前來,規模不大,更像是前鋒斥候,意在探查虛實。真正的威脅,還在後麵。”
他沉吟片刻,問道:“攣鞮部那邊有何反應?”
“阿勒坦王子言,其父汗已下令部落戒備,並向西麵派出了更多哨探。他私下透露,攣鞮部內部對於是否與郇陽進一步合作,分歧仍存。部分長老認為大荔戎勢大,不宜此時與林胡交惡的勢力(指與郇陽結盟可能觸怒林胡)走得太近。”
秦楚點了點頭,這在他的預料之中。草原部落崇尚實力,在大荔戎的兵鋒威脅下,攣鞮部的猶豫實屬正常。
“無妨。”秦楚語氣平靜,“既然他們猶豫,那我們便幫他們下定決心,也讓這北疆的水,再渾一些。”
他看向韓悝(法曹)與黑豚:“我們此前散播的,關於兀朮欲引大荔戎東進、並許諾瓜分林胡利益的流言,可以再添一把火。不僅要讓渾邪部和赤牙部知道,更要讓那些依附於他們的小部落,乃至攣鞮部內部所有頭人知曉。”
韓悝(法曹)立刻領會:“大人的意思是,將兀朮描繪成一個為求自保、不惜引狼入室、出賣所有草原同胞的叛徒?以此激化林胡內部對其的仇恨,同時暗示與兀朮有牽連者(指曾收留或與兀朮接觸過的部落)皆不可信?”
“正是!”秦楚眼中閃過一絲冷芒,“不僅要讓兀朮成為公敵,還要讓懷疑的種子在所有部落之間生根發芽。尤其是渾邪部與赤牙部,他們之前都與兀朮有過接觸,互相猜忌必然更深。我們要讓所有人都覺得,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可能被兀朮蠱惑,都可能為了利益與大荔戎勾結!”
此計可謂毒辣,旨在徹底瓦解北疆各部之間本就脆弱的信任,使其在大敵當前時仍無法團結一致。
“另外,”秦楚對黑豚道,“讓我們的人,偽裝成不同部落的牧民或潰兵,在渾邪部與赤牙部勢力交錯的區域,製造幾起小規模的‘衝突’,劫掠些牛羊,留下些指向對方的‘證據’。不必造成太大傷亡,但要足夠引起他們的警惕和憤怒。”
他要火上澆油,讓林胡內部的矛盾在大荔戎的外部壓力下,非但不能緩和,反而加速爆發。
“末將明白!”黑豚心領神會,這類任務對於經驗豐富的斥候而言並非難事。
命令迅速下達。無形的信息戰與低強度的代理人衝突,在廣袤的北疆草原上悄然展開。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慌與猜忌在部落間滋生。渾邪部與赤牙部本就緊張的關係,在幾次莫名的“邊界衝突”後,幾乎降至冰點,雙方巡邏隊相遇時,眼神中都充滿了警惕與敵意。
而攣鞮部內部,主張與郇陽合作、借助其物資穩固防禦的一派,與主張嚴守中立、避免引火燒身的一派,爭論也愈發激烈。阿勒坦傳來的消息顯示,其父汗的態度在天平上微微搖擺,但傾向於合作的一方似乎正逐漸占據上風,畢竟郇陽實實在在的鹽鐵供給,遠比兀朮的空頭支票和未知的大荔戎威脅來得可靠。
就在北疆暗流洶湧之際,派往西方探路的斥候,曆經數月艱辛,終於帶回了第一批消息。
兩名斥候一人安全返回,另一人則永遠留在了西行的路上。返回的斥候渾身是傷,衣衫襤褸,卻帶回了珍貴的西行見聞。
“大人,”斥候的聲音因疲憊和激動而沙啞,“西行五百裡,群山阻隔,河穀交錯,部落星羅棋布。較大的部落有三,分彆為‘黑水部’、‘禿發氏’與‘白馬羌’。其中黑水部與禿發氏為爭奪一處鹽泉,爭鬥多年,仇恨極深。白馬羌則相對封閉,少與外界往來。我等攜樣品與黑水部一小頭領接觸,其對我郇鹽品質驚為天人,對鐵器亦極感興趣,願以良馬、皮毛交易,並暗示若我能助其對抗禿發氏,價格可再議!”
消息傳來,書房內眾人精神皆是一振!西進之路,雖險阻重重,但確實存在巨大的機遇!黑水部與禿發氏的世仇,更是可供利用的絕佳切入點!
“好!辛苦了!下去好生休養,重賞!”秦楚難掩喜色,親自扶起斥候。
他看向輿圖上標注的黑水部與禿發氏位置,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北疆在驅狼吞虎,西邊亦可借力打力。
“看來,我們的西進策略,需要稍作調整了。”秦楚對韓悝(麾下)與庚說道,“首批交易對象,可定為黑水部。不僅交易鹽鐵,或可……有限度地提供一些軍事建議,或者,幾架經過‘特殊處理’的、射程稍近的弩機?”
他要讓西邊的部落也卷入場紛爭,讓郇陽的影響力,隨著商路與謀略,悄然向西滲透。
北疆風起雲湧,西邊曙光初現。秦楚穩坐郇陽,手持無形之線,牽引著各方勢力。他深知,在這大爭之世,唯有主動布局,方能於亂局中抓住那稍縱即逝的機遇,將郇帶向更遠的未來。而“驅狼吞虎”之策,才剛剛拉開序幕。
第五十八章西出陽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