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領著吳子旭穿過後廚,拐到院子最裡頭,指著一間矮趴趴的偏房:“就這兒了,雖小了點,卻能遮風擋雨。”
推開門,黴味混著柴火氣息撲麵而來。屋裡逼仄得轉個身都怕碰著東西——一張窄木床,床頭堆著個磨亮邊角的舊木箱,牆角破陶罐還留著水痕。但床板鋪著乾爽稻草,粗布被褥漿洗得發白,看得出是用心收拾過的。
“委屈你了,”柱子撓頭,“店裡人多,住處緊巴。等你乾得熟了,周掌櫃準給你換大的。”
“不委屈。”吳子旭真心實意。比起密林淋雨、李家坳睡稻草堆,這已是天大的安穩。
剛坐下,右腳鑽心的疼讓他“嘶”了一聲。柱子眼尖,幾步湊過來:“哎呦!你這腳怎麼弄的?都化膿了!”
吳子旭低頭看,草鞋裡滲著暗紅血漬,腳麵磨破好幾處,邊緣紅腫發烏。剛想攔,柱子已轉身跑了,邊跑邊喊:“等著,我去拿藥!”
沒一會兒,柱子捧著青布短打、半舊布鞋回來,手裡還拎著小陶瓶和麻布:“衣裳是前夥計留下的,還算乾淨。鞋是我自個兒的,軟和。”他擰開陶瓶,清涼草藥味飄出來,“周掌櫃備的金瘡膏,專治磕碰傷。上次我切菜割了手,抹兩天就好。”
吳子旭剛想說自己來,柱子已按住他的腳,動作輕柔。先用清水擦淨泥汙,再拿麻布蘸水擦化膿處——疼得吳子旭額頭冒冷汗,卻咬著牙沒吭聲。
“忍忍,”柱子抬頭笑,露出小虎牙,“擦乾淨上藥才管用。”他挖了點金瘡膏抹勻,用麻布細細纏好,打了個利落的結。
“柱子兄弟,謝了。”吳子旭喉頭發緊。
“謝啥,以後都是夥計。”柱子又一陣風似的跑出去,端來粗瓷碗——倆白胖饅頭,一小碟醃蘿卜,還有碗溫熱粟米粥,“灶上剛溫的,墊墊肚子。”
吳子旭餓壞了,抓起饅頭就著鹹菜吃。白饅頭的麥香混著粟米粥的溫熱,熨帖得他心裡發暖,奔波的疲憊散了大半。
“明兒得早點起,寅時就得起來,”柱子坐在木箱上叮囑,“先去後廚幫老趙摘菜劈柴,再打掃前堂擺碗筷,卯時開門迎客,可不能誤了。”
“寅時?”吳子旭愣了——天那會兒還黑著呢。
“咱聚福樓生意好,早上來吃早點的多是趕早路的。”柱子撇撇嘴,“放心,早飯管夠,餓不著你。”
吳子旭點頭記下,柱子又念叨店裡規矩:前堂桌子擦三遍,桌麵不能留水漬;添酒要滿到杯沿不灑;後廚師傅脾氣急,傳菜得大聲應菜名桌號……吳子旭聽得仔細,記在心裡。
柱子走後,吳子旭換上青布短打,不大不小正合身。躺在小木床上,被褥有淡淡的黴味,院裡蟲鳴混著遠處更鼓聲,他眼皮越來越沉,這晚沒做夢,是穿越以來最安穩的一覺。
淩晨,寅時梆子聲刺破黑暗。吳子旭一骨碌爬起來,腳還有點疼,卻輕多了——金瘡膏真管用。冷水抹把臉,往後廚去。
後廚早忙活開了。老趙廚頭係著圍裙熬粥,大鐵鍋咕嘟冒泡,蒸汽熏得他圓臉通紅。小夥計蹲在地上擇菜,綠油油的青菜堆了一地。柱子拿著掃帚掃前堂,見他來笑:“醒啦?快來摘豆角,幫老趙搭把手。”
吳子旭拿起小板凳,蹲在菜堆旁掐豆角老筋,掰成小段,動作慢卻一絲不苟,一根壞的都沒漏。
“小子手腳挺利索。”老趙回頭誇了句,長勺在鍋裡攪得更歡。
吳子旭靦腆笑,手上更快了。
卯時一到,天邊泛魚肚白。周掌櫃站在門口:“開門迎客。”
夥計們合力卸門板,“吱呀”聲響裡,客人陸續進來——趕早路的商販、挑夫,肩上還扛著貨擔,大聲吆喝:“來碗熱粥,倆饅頭!”
吳子旭跟著柱子學跑堂。擦桌子,按柱子說的用濕布擦三遍,再用乾布抹到能映出人影;端粥時手腕穩住,身子不晃,盯著腳底下的坎兒。
一個早上跑前跑後,腿肚子轉筋,卻沒出岔子。周掌櫃坐在櫃台後撥算盤,眼角餘光沒少打量他——見他滿頭大汗,額前碎發黏在臉上,卻始終笑著應客人,嘴角悄悄勾了勾。
日頭升高,客人漸少。吳子旭靠在牆角喘氣,喉嚨冒火。柱子遞來涼白開:“累壞了吧?頭一天都這樣。”
吳子旭一飲而儘,望著喧鬨漸歇的前堂,夥計們收拾碗筷的身影落在眼裡,遠處叫賣聲飄進來。他忽然覺得,青溪鎮的日子雖累,卻像剛出鍋的饅頭,熱乎乎、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