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院裡,紅湘升了一等,專管姑娘的穿戴起居;瑞香從前是門前打簾的三等丫鬟,如今則升了進屋伺候,為主子鋪床、疊被、熏衣的二等丫鬟;原先就是一等的青嬈,接替了彤雯的位子,成了院裡實際上的管事。
這番消息不脛而走,院裡院外的人再看見青嬈,又是不同。
一日下來,院裡拎著緞子、針線活計、臘肉來給青嬈送禮的人踏破了門檻,就是大廚房的管事吳媽媽那裡也特意給她送來了一桌席麵慶賀她有了這體麵。
青嬈卻曉得,吳媽媽那裡不是看四姑娘的情麵,而是她過世的祖母萬媽媽的情分——萬老太太原先也在廚房掌勺,油水頗豐,可惜一輩子隻生了個兒子,兒子又無心此道隻想在宅門外行走。
等兒媳婦過門,卻更是個對庖廚一竅不通的文訥性子,到老了沒辦法,便收了吳媽媽做乾女兒,承了她的衣缽,也接過了陳家大廚房管事媽媽的差事。
實然年幼的青嬈是從祖母手裡學了不少本事的,且也不知怎的,同樣的做法,青嬈做出來的東西倒比吳媽媽做的滋味兒還要好上不少,讓人心裡直念叨著。
吳媽媽不知內裡,在莊家嘗過一次後大讚,隻以為是師傅年紀大了手藝竟還精進了,嚷嚷著要學。
萬媽媽私下卻摟著青嬈直道可惜——青嬈生得好又被她娘教得會識文斷字,打小就被主家相中了要送去院裡伺候姑娘,萬媽媽那時早就收了吳媽媽做徒弟,還將她推上了管事的位子,等發現她有這樣的天賦,彆說吳媽媽怕是不肯要鬨騰,就是青嬈她爹莊管事,也舍不得幼女受煙熏火燎的苦。
青嬈倒不覺得苦,有時心裡煩悶了自個兒動手做些東西,一通忙活下來吃上了,倒也快意不少。隻是她去了主子身邊伺候,不能總沾著油煙氣,是以上下瞞著,並不叫外人知曉她有這樣一門本事。
後來萬媽媽見青嬈在四姑娘院裡得看重,心思倒也漸漸淡了,臨死前還將私藏許久的菜譜方子給了吳媽媽。吳媽媽大為感動,於是待萬媽媽故去了也不曾和莊家生分,至今青嬈的飯菜都比尋常仆婦的飯菜精致些。
於是這日見她有意送了席麵來,便也笑著收下,稟了四姑娘知曉後便在午間請了院裡上下的丫鬟,一道上席吃喝玩樂,倒是賓主儘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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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物華天寶,即使並非大節,大宅後門的巷子裡也常有小販來往吆喝,肩上擔著各式各樣的小物件,彩鼓搖晃作響,歌謠順耳悠長。
快要到三月三了,貨郎的擔子裡除了澡豆頭油、貼膏丸藥的尋常物件,便多了許多紅絨花彩發繩,甚至還有做得極為逼真的絹花,小丫鬟拿在手裡看半天都分不出真假,一時間,不少愛俏的丫鬟都悄悄圍了過去,舍了十幾二十個銅板好過節。
賣絹花的貨郎是青嬈的舊相識,老遠見她攏著手過來了就眼睛一亮,等人走近了,立時從擔子最下頭拿出一朵來,賣好道:“青嬈姐姐,這絹花最襯你。”
眾人定睛一看,便見是朵靚藍色的繡球花,正中的一圈花瓣卻是嫩黃色的,青嬈笑著接過戴在頭上,果然襯得膚光如雪,煞是好看。
有先前選了旁的絹花的丫鬟就啐了一口那貨郎,叉著腰罵道:“就你會給莊管事獻殷勤!我們一個子兒也不見少給你,怎地就要這樣巴巴地留著給她?沒心肝的小東西,平日裡白教你騙了那些錢走!”
說話的人是大少爺院裡的蘭笙,素日裡最愛俏,在大少爺麵前也算得意,故而不怎麼怕青嬈。她先來的,卻沒挑著最好的,心裡頭老大不樂意。
那貨郎今年剛過了十二歲,生得稚氣未脫,若非如此,隻怕她嘴裡還要冒出旁的不乾不淨的話。
貨郎就撓了撓腦袋,抱拳笑嘻嘻地賠罪:“蘭笙姐姐彆怪罪,青嬈姐姐對我有大恩,這是我娘特意叫我給她留的呢。”
貨郎八九歲時貪玩,跟著城裡的幫閒四處跑動,有一回衝撞了城北的一家好賭的富戶,差點被人家叫手剁了去。彼時青嬈恰巧出門去給姑娘采買物件,見他年紀那樣小,便一時不忍用了陳家的名頭壓了壓那富戶,這廖家的小子這才脫了身。
打那以後,他就再不貪玩,而是幫著家裡人做起小買賣來,如今在這一片的販夫走卒裡也算是站穩腳跟了。
廖五郎人機靈嘴又甜,從初登門時就將這點瓜葛說得清楚,自來也不遮掩對青嬈的好,故而大家早就習以為常。他也沒想到,蘭笙姑娘今日會突然發作,但即使如此,他也絕不會討好她來踩青嬈姐姐的麵子。
他娘說了,若不是青嬈姐姐心善,就衝那員外老爺在外的惡名看,他早投胎去彆家了。
這廖家小子感恩的做派,青嬈一直看在眼裡,卻也總顧忌他這幾年鍛煉得圓滑,是否也想借著自己的勢力攀上陳家的主子,故而一向較旁人親近,卻也不貼心——送的小物件,十次裡總有七八次不收,便是收了,也不白要他的,總得打發了點心瓜果回去,算是回禮。
可今日一看,他竟會當麵頂了蘭笙過去,這才放進眼裡幾分,露出些滿意神色來。
“蘭笙姐姐莫怪,他那老娘做絹花做得眼睛都快瞎了,我哪好意思白要他的,回回都是給了銀錢的。偏這小子嘴甜,哄我開心罷了,我看姐姐頭上的,倒是很襯你。”
蘭笙頭上的是朵並蒂蓮,也是好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