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沈晦依舊沒讓陳煒送到住處。他推說約了朋友,隨意選了個地鐵站便下了車。
他的目的地是大柳樹市場。
選擇去那裡,首先是出於謹慎。方才與周海鷹的會麵,他那兒子周耀陽沒露麵,韓強以及老陸手底下的幾個人也一個不見。他心裡不踏實,繞個彎子,能多少探探有無尾巴。
再者,他留給周海鷹的印象,不過是個“有點眼力的古董販子”。既然如此,不如將這層身份順勢做實,演下去。混跡於市井攤鋪之間,討價還價,挑挑揀揀,既能掩護真實意圖,或許還能為日後行事添些便利。
最後,大柳樹畢竟是京城有名的古董文玩集散地之一,魚龍混雜,真偽並存。萬一運氣好,撞見一兩件蒙塵的小玩意兒,撿個漏兒,也算不虛此行。
午後的大柳樹市場,空氣中浮動著舊木頭、塵土和隱約的香火氣味。人流比沈晦預想的要多,攤位沿著街道兩側蔓延,各色瓶瓶罐罐、老舊家具、泛黃書畫、零碎玉器、銅錢串子……琳琅滿目,喧嘩中透著股老北京的市井氣。
沈晦放緩腳步,看似隨意地掃視著攤位,目光卻像經過校準的探針,快速掠過一件件器物。
識藏的能力如同沉靜的水麵,隻有遇到真正承載著足夠年份、工藝或特殊信息的物件,才會泛起漣漪。
大部分東西都平淡無奇,晚清民國的普品,做舊的仿冒,或是毫無價值的舊物。
走了大約半條街,識藏始終沒有動靜,沈晦心裡不免有些失望。
正琢磨著要不要再往裡逛逛,前頭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
“東西可是在你手裡【表情】的(北京話,摔碎的意思),怎麼,想賴賬?”
一個驕橫的嗓門扯得老高,恨不得讓整個市場的人都聽見。
“你放屁!”
另一個聲音毫不示弱地吼回來,“這罐子是你遞過來的,我還沒接穩你就撒手,你他媽就是碰瓷兒!”
聽到這兒,沈晦心裡明鏡似的:這倆都是行裡的老油條,什麼碰瓷、貼撲的套路,彼此都門兒清。
他本不想湊這熱鬨,可後麵那人的聲音越聽越耳熟,腳下已經不由自主地朝人堆裡挪去。
隔著三五個看熱鬨的腦袋,他瞥見那個被人高馬大的攤主揪住衣領的人——沈晦精神一振。
“這不是宏偉嗎?”
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從小學到高中的同學,李宏偉。
“這小子什麼時候也混進這行來了?”
正想著,就聽見李宏偉梗著脖子喊:“馬老三!你少跟我玩花活兒,老子不吃你這套!”
“哎呦,知道馬三爺的名號,還不懂我的規矩?”
攤主馬三兒咧嘴一笑,“東西在你手裡【表情】的,沒彆的,照價賠。”
四周看熱鬨的也跟著起哄架秧子,齊聲催著李宏偉賠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李宏偉這是中了局,可眼下百口莫辯,沒一個人站出來替他說句話。
這種事,沈晦平時也不願插手。但宏偉畢竟是他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發小兒,不出手,不合適。
況且昨天賺了一百三十萬,賠點錢,不算什麼。
想到這兒,他伸手一分人群,擠了進去。
“老板!還做不做生意了?”
沈晦頭也不抬,徑直繞過李宏偉和馬三兒,走到他們身後的攤子前,順手抄起一隻蕉葉紋青花碗。
“啊?”
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都拽了過去。
實在太出人意料,這邊正演著碰瓷的全套戲碼,兩下裡吵得臉紅脖子粗,怎麼突然插進來一個談買賣的?
這不明擺著攪局嗎!
可生意上門,又沒有往外推的道理。
馬三兒攥著李宏偉的衣領沒鬆手,嘴上卻沒好氣地甩過來一句:“你小子有沒有點眉眼高低?沒看見我這兒正說事兒呢嗎!”
說話間瞟了一眼沈晦手裡的碗,“一千五!”
話音未落,臉又轉回去,繼續跟李宏偉掰扯。
“那這個鼻煙壺呢?”
沈晦絲毫不容空兒,緊接著又問。
“嘿!你還沒完啦?”
馬三兒扭頭瞥了一眼,不耐煩道,“八百。”
見他作勢又要轉身,沈晦手一伸,又撈起一枚灰撲撲的玉佩:“這個玉佩什麼價?”
這一問,可真把馬三兒點著了。鬆開李宏偉的衣領,扭過整張臉衝沈晦吼道:“你他媽眼瞎啊?!沒看見我這兒正擺事兒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