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的熏香換了新方子,帶著某種甜膩的花果味。
楚明昭研墨時皺了皺眉。她不習慣這個味道,太軟,軟得像閨閣女兒用的。
蕭絕坐在案後,手裡拿著一份名冊。
“靖安侯府的世子,陸文軒。”他抬眼看她,“三日後,侯府設賞菊宴。你去。”
楚明昭研墨的手頓了頓。
“去做什麼?”
“接近他。”蕭絕說得直白,“陸世子掌管著京郊三大營的軍械調配。我要下一批新式弓弩的入庫記錄。”
墨條在硯台裡轉了一圈,又轉一圈。墨汁漸漸濃稠,黑得像化不開的夜。
“怎麼接近。”她問。
“你學的媚術,”蕭絕放下名冊,“該派上用場了。”
空氣安靜得隻剩下墨條摩擦硯台的沙沙聲。
楚明昭放下墨條,抬頭。
“奴婢不去。”
蕭絕挑眉。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拒絕。
不是委婉推脫,是直截了當的“不去”。
“理由。”
“靖安侯夫人,”楚明昭聲音很輕,“三年前宮變那夜,給過奴婢一碗粥。”
她記得。
記得那個暴雨夜,她餓得眼前發黑。
是路過的靖安侯夫人聽見動靜,讓侍女塞給她一碗還溫熱的蓮子粥。
沒說一句話,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就走了。
那碗粥很甜,甜得她邊吃邊掉眼淚。
蕭絕沉默了片刻。
“心軟了?”他聲音冷下來。
楚明昭搖頭。
“不。”她說,“是怕仇人死得太輕易,不解恨。”
蕭絕盯著她。
燭火在他眸中跳躍,映出某種危險的光。
“楚明昭,”他慢慢說,“你是在告訴我,你做不到?”
“奴婢能做到。”她迎上他的目光,“但奴婢不想用這種方式。”
“為什麼。”
“因為那碗粥。”她一字一頓,“因為靖安侯夫人沒有因為奴婢是‘前朝餘孽’,就把我抓出來。因為她在所有人都想殺我的時候,給了我一碗活命的粥。”
蕭絕忽然笑了。
笑聲很冷,冷得像冰。
他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到她麵前。俯身,雙手撐在她身側的椅背上,將她困在椅子和自己之間。
距離近得能看清他眼底的血絲,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鬆木香,混合著那股甜膩的新熏香,形成一種詭異的味道。
“所以,”他聲音壓得很低,“一碗粥,就能讓你忘了你母妃是怎麼死的?”
楚明昭指尖收緊。
“奴婢沒忘。”
“那你現在在做什麼?”蕭絕伸手,捏住她下巴,“跟我談條件?講人情?楚明昭,我養你六年,不是為了讓你變成這種優柔寡斷的廢物!”
他力道很大,捏得她下頜骨生疼。
但她沒躲。
“主人教過,”她看著他,眼眶發紅,但沒眼淚,“刀要知道該指向誰。靖安侯夫人不是敵人,她兒子也不是。”
“可他手裡有我要的東西!”
“那就用彆的方式拿!”楚明昭第一次拔高了聲音,“偷,搶,騙。除了利用那碗粥的人情,什麼都可以!”
話音落,她自己都愣住了。
蕭絕也愣住了。
他鬆開手,退後一步,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打量著她。
書房裡死寂。
窗外的風聲,遠處的更鼓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良久,蕭絕轉身,走回書案後。
“跪下。”他說。
楚明昭起身,走到書房**,跪下。
脊背挺得很直。
“祠堂,三日。”蕭絕聲音恢複了平靜,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好好想想,你究竟是誰的刀。”
“是。”
她磕頭,起身,退出書房。
祠堂很冷。
深秋的夜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長明燈的火焰搖晃不定。
楚明昭跪在蒲團上,麵前是一排排蕭家先祖的牌位。
最上方那個最新的,是蕭絕父親的。
三年前病逝的異姓王,據說死因蹊蹺。
她跪得筆直,眼睛看著那些牌位,腦子裡卻空空如也。
第一夜,她沒睡。
第二夜,她開始發燒。
許是祠堂太冷,許是心神激蕩。額頭滾燙,渾身發冷,膝蓋跪得麻木,像不是自己的。
子時左右,她聽見門外有腳步聲。
很輕,但熟悉。
是蕭絕。
他沒進來,隻是在門外站了一會兒。
她能看見他投在門紙上的影子,高大的,沉默的,像一尊守護神。
影子停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然後離開了。
第三夜,雨下起來了。
起初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後來變成瓢潑大雨。雨水砸在屋頂瓦片上,聲音大得像要把整個世界淹沒。
楚明昭燒得更厲害了。
她開始產生幻覺。
看見母妃在火光裡對她笑,看見靖安侯夫人遞過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看見蕭絕掐著她下巴說“你永遠是我的奴”。
還有……一碗毒藥。
黑色的,黏稠的,盛在白玉碗裡,散發著甜膩的花香。
她猛地睜眼!
祠堂裡一片漆黑,長明燈不知何時滅了。隻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照亮那些沉默的牌位,一瞬,又陷入黑暗。
不行。
不能死在這裡。
這個念頭突然清晰得像刀鋒。
她撐著地,搖搖晃晃站起來。膝蓋劇痛,差點又跪下去。扶住供桌邊緣,喘了幾口氣,然後一步步挪向門口。
門沒鎖。
蕭絕大概覺得,她不會逃。
她推開門,雨水立刻劈頭蓋臉砸下來。深秋的雨冰冷刺骨,卻讓她滾燙的額頭舒服了些。
她沒往西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