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在鐵匠鋪子外與阮邛說完鑄劍事宜後,從咫尺物裡取出了一袋子神仙錢,將其遞給了阮邛,隻不過後者沒收,至於緣由,李然沒問,漢子沒說,相當默契。
臨走之前,阮邛卻問道:“小子,想和我學些手藝嗎?”
青衫少年麵露疑惑,不由問道:“齊先生出的注意?”
阮邛也沒瞞著,將齊靜春之前找他,讓其收做弟子的事情說了出來。
齊靜春說了,李然這小子大道光明,為人極好,凡是在其身邊者,機緣極多,若是阮師傅能收為弟子,留在身邊,未來若是立了山門,以這小子的能耐,不說天下第一,至少能將其待到一個極高之地。
阮邛聞言,猶豫許久。他自個對外宣稱,自己脫離風雪廟,願意跑來驪珠洞天擔任最後一位聖人,隻是為了能有個僻靜之處,開爐鑄劍。
但從心而言,所做一切,皆是為了自家閨女。
而這開爐鑄劍的響動,倒不是敲給旁人看的虛架子。這位寶瓶洲公認的鑄劍第一人,祖籍風雪廟,論輩分在宗門裡實在算不得高,卻硬生生在洲北劈出一方長距劍爐,爐火映紅半邊天,名聲跟著鐵屑子似的,飄遍了南北大地,無人不曉。
半輩子光陰,全耗在鐵砧與熔爐之間,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裡,藏著他最實在的念想,就想鑄劍,鑄一把真正的好劍。最好是能鑄出一柄蘊有自我靈性的活劍,說白了,便是傳說中的仙劍。
這話聽著未免口氣太大,畢竟人間鑄仙劍,難於上青天。
可再轉念一想,他那閨女的真實身份,火神轉世,神靈至高,如此一想,倒又覺得,所謂仙劍,約莫也不過是尋常物件罷了。
漢子思索之後,還是答應了儒衫先生,隻是當時問了這麼一句,“齊先生就這般看好這個年輕人?”
儒衫先生麵色帶笑,看了眼頭頂天幕,回道:“人間未來,不在你我,既然遇見,便是有緣,為何不將眼光放得長些。阮師為了閨女願意來此,我也為何不能!”
阮邛默然,想了想又道:“那小子能到現在,可不想是沒有師乘的樣子,換家門麵,他會願意?”
儒衫先生道:“不能收弟子,但留在身邊學個手藝,時間久了,也算是得了傳承,好處多多。”
……
隻是在聽完之後,青衫少年卻是小聲嘀咕道:“齊先生確定不是在牽紅線嗎?”
少年的聲音極小,可漢子卻是聽得一清二楚,而後便是一臉陰沉的看著對方,細細想來,齊靜春能為這小子破了規矩,如今又上門請劍,看似光明正大,但依著讀書人心裡的那些小九九,未必就沒有做媒的心思。隻是做媒做到自個頭上,這讓阮邛心頭格外不悅,就連這會看青衫少年的目色都嚴肅了不少。
李然倒是不怕,隻不過如今有求於人,態度要好,自然不能做些其他,隻能是撓了撓頭,禮貌退場。
“那阮師,小子還能來你手底學手藝嗎?”
“有多遠滾多遠!”
“好嘞,那我今天先回去收拾東西,明個過來。”
“滾!”
他娘的,又一個惦記自己閨女的。
阮邛這會覺得,自己是不是不該來這驪珠洞天。
……
離開阮邛的鐵匠鋪,李然並未返回泥瓶巷,而是揣著兩手,晃悠悠往鎮子附近的龍須河走去。
被那位鑄劍大師趕出來,本就在他意料之中。換作任何一座仙家山頭,他先前那些話,說是大不敬都算輕的。既想著學人家壓箱底的本事,又不肯正經磕個頭拜師,這行徑落在旁人眼裡,可不就是耍無賴麼?但李然臉上沒半分懊惱,反倒嘴角噙著點似有若無的笑意。他打一開始,就沒真打算跟著阮邛學鑄劍,不過是齊先生先前那般安排,他順著台階往下走,順勢而為罷了。至於往後的路,少年自有計較。
驪珠洞天的機緣很多,但最大的機緣當屬於小鎮廊橋下的那把老劍條,除此以外,依著青衫少年自個的想法,那便是鎮上的那顆老槐樹和龍須河下的蛇膽石。前者是氣運福澤,後者則是天下龍蛇之屬的破鏡機緣,無論裡外,皆是上乘。
如若不然,齊靜春在帶李然前往那顆老槐樹時,青衫少年也會是那般作態。至於這龍須河裡的東西,說句實話,李然沒見過,所以站在岸上看了許久,也是沒著什麼頭緒。
念及於此,少年雙指成劍,橫身一抹,便見一道劍氣崩出,直直斬在河麵上,力道極小,卻是將河麵斬開了一道口子,讓人能清晰瞧見河下的東西。隻不過這河似乎受了阻力一般,僅是一瞬的功夫,便是恢複如初,繼續流動。
李然麵色尷尬,自顧自道:“前輩,這機緣一事,能者居之,再說了,我也沒乾什麼壞事,您不至於這般心眼,連塊石頭也不給吧?!”
空氣安靜,並無動靜,唯有河麵吹過些許涼風。
言語落下,就見一位青衣少女站在石崖上,兩手擦拭著衣角,就那般直愣愣的看著河岸邊上那喃喃自語的少年。
青衫問道:“阮姑娘,能先收收口水嗎?!”
阮秀像是沒聽見一般,咽了咽口水,弱弱道:“那個,我能咬你一口嗎?!”
青衣少女那話來得突兀,像是溪麵驟然躍起的白魚,沒半點征兆,直叫李然愣在原地,腳步都頓了三分。
少女眉眼平和,身上半分殺意也無,可看向他的眼神,卻像山巔老饕望見了鍋中文火慢燉的珍饈,帶著點天然的垂涎與審視,清清淡淡,偏又耐人尋味得緊。
李然與阮秀不是第一次見麵,對方身上的那些事自己也知道不少,可今日這話,卻是極為突然。
難不成上次是因為阮邛在場,所以沒說?
李然不知,卻大為震撼。
少年摸了摸鼻尖,壓根沒指望對方會對自己一見鐘情。這等兒女情長的橋段,擱在山下世俗的戲台子上,或許還能博得幾分唏噓感慨,可要是放在一位真正的神靈身上,尤其是遠古天庭五位至高之一的火神跟前,那便是純粹的扯淡了。畢竟萬年前的那位火神,可不是什麼沾著脂粉氣的仙家,祂最擅鍛打天地萬物,抬手能焚江煮海,讓萬裡山河化作赤地,偏生又有著樁奇癖,對天上天下所有大道親水的事物,打心底裡透著股鐘意,
隻不過這個‘鐘情’可不是什麼表麵意思,通俗來說,凡是親水事物,阮秀都喜歡吃,都愛吃,對她來說都是大補之物。
陳平安大道親水,因為這個,阮秀當初第一眼見到對方的時候,也是覺得有些饞嘴,想咬上一口。隻是她如今年齡小,境界不高,火神神性不多,這才能壓製這種與生俱來的念頭。
可就是這點,讓青衫少年頗為納悶。
我又不是大道親水,為什麼阮秀會想咬上一口?
總不能說是不久前見到了李柳,而後……
似乎是明白了什麼,李然心湖光陰變化,半響之後,少年麵上便是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
他娘的,我被資本做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