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公社有兩個集市,一個在公社駐地,喚作青山街;另一個在公社南五裡地,名叫南崗。
這兩個集市隔天輪著逢集,這天正該南崗開集,春桃和王曉紅拉著一架子車西瓜,早早便往南崗街趕。
南崗街旁有個油田家屬院,住著幾千號油田職工。
油田工人都是正式職工,工資待遇很好,周圍莊子上的農戶趕集賣瓜果蔬菜、雞鴨魚蛋,大多是衝著這些職工來的。
倆人趕到時,街道兩旁早已擺滿了攤位。
她們順著街沿走了大半圈,才總算在一棵老槐樹下找到塊空地,把架子車放在那裡。
春桃從車上抱起一個西瓜,在車幫上磕成兩半,瓜瓤沙麵,瓜皮邊緣還流出晶瑩的汁液。
甜香清爽的味道被風吹散,立馬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西瓜多少錢一斤?”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目光落在掰開的西瓜上。
“二分一斤,大姐!”王曉紅搶先應道,伸手拿起半塊西瓜,用指甲掐下一小塊遞過去,“您嘗嘗,這瓜是麵沙瓤的,又沙又甜,保準不虧!”
女人接過瓜肉放進嘴裡,輕輕一嚼,沙當即嘴角上揚:“嗯,確實甜!給我挑個好的!”
春桃從車上撿了個大小適中、紋路清晰的西瓜,放在杆秤上一稱,秤杆仰得高高的,“十斤六兩!咱按十斤算,兩毛錢!”
女人爽快地付了錢,提著西瓜走了。
沒過多久,架子車旁邊就圍了十來個人,有問價的,有挑瓜的,還有等著嘗鮮的。
倆人一個遞瓜、一個秤重收錢,忙得滿頭大汗,連擦汗的功夫都沒有。
日頭漸漸升高,天越來越熱,春桃背著西瓜,一趟趟往家屬院裡送。王曉紅留在攤位看車賣瓜。
早上吃東西,空腹拉了一路車,又頂著大太陽跑了好多趟,肚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
每送一趟回來,都覺得兩腿發軟、頭冒虛汗,看著架子車上的西瓜越來越少,還是咬牙硬撐著。
春桃給一位中年婦女把西瓜送到家裡,剛放下準備離開,突然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軟,便栽了。
醒來時,春桃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雪白的病床上,四周的東西都是白的,還有一股子消毒水味。
她的左手上紮著針管,上方的鐵架子上掛著一個玻璃吊瓶。
那個讓她送西瓜的中年婦女正坐在床邊,見她睜眼,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姑娘,你可算醒了!真是可憐見的!”
“這是……哪兒?”春桃掙紮著想坐起來,婦女連忙伸手扶住她,順手在她背後墊了個枕頭,讓她靠在床頭上。
原來,她暈倒後,婦女和剛下班回家的兒子趕緊把她送到了家屬院自帶的職工醫院。
“這裡是油田職工醫院,醫生說你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低血糖,身體太虛弱了,得輸點營養液補補。”
婦女說著,拿起床頭櫃上一張油皮紙包著的東西,遞到春桃麵前。
“先吃個包子墊墊肚子,我讓家裡熬了雞湯,一會兒輸完水給你端來,好好補補身子。”
春桃看著那兩個肉包子,眼淚“唰”地一下就湧了出來,喉嚨哽咽著,半天隻擠出一句:“謝謝嬸……”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每次生病,奶奶總會給她煮個雞蛋,哪怕喝著苦藥湯,心裡也是暖的。
可自從嫁進王家,她每天起早貪黑地乾活,卻隻能吃糠咽菜。
就算生病了,也從來沒看過醫生,都是硬扛過去,能有口窩窩頭填肚子就不錯了,連一個雞蛋皮都沒敢奢望過。
這些苦日子,就像嚼碎了黃連似的,默默咽進肚裡,不能想,更不能說。
今天要是在家暈倒,婆婆劉翠蘭肯定會指著她的鼻子罵,說她是沒用的掃把星,故意裝病偷懶。
可眼前這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僅把她送進醫院,還給她買肉包子、熬雞湯,這份暖意,讓她憋了許久的委屈一下子決堤了。
她擦了擦眼淚,忽然想起王曉紅還在街上看攤,自己這麼久不回去,她肯定要擔心了。
而且,看病輸液肯定要花錢,她兜裡一分錢都沒有。
“嬸,俺不餓,”春桃掙紮著想起身,“俺妹子還在街上賣瓜呢,她一個人忙不過來,俺得過去找她!”
“你彆急著走。”婦女按住她,“我已經讓我兒子去幫你妹子了,放心吧,剩下的西瓜不多了,很快就能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