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個月前,他所在的煤窯發生了爆炸,炸死了三個人。
王結實沒被炸死,可一條腿被炸斷了,連男人的本錢也廢了。
他所在的是私人小煤窯,窯主根本不願負責任,隻給了一點醫藥費就打發了他。
一起乾活的工友見他可憐,就把他送回了家。等劉翠蘭得知消息趕回來時,工友們已經走了。
王結實這四年在煤窯上的遭遇,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沒臉開口對任何人說。
他的哭聲壓抑又悲痛,裡麵有後悔、有不甘、有愧疚……可一切都沒法從頭再來了。
他原以為自己跑了之後,春桃早就走了,可她沒有。
這四年,她一直守著這個家,沒黑沒夜的乾活,累得骨頭縫都是疼的。
肚裡的苦水滿滿的,已經溢到了嗓子眼上,硬是沒離開王家半步。
直到現在王結實才明白,什麼樣的女人才值得珍惜……新婚夜的出逃,他錯得有多離譜!
他想彌補,可如今的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又拿什麼去彌補她?
“結實,彆哭了,不管咋說,你回來了,到家了!”
一個年長的老漢蹲到王結實身邊勸道,“春桃這妮子仁義,以後你倆好好過日子,彆再瞎琢磨了!”
說完,老漢朝院裡幾個男人喊道,“大夥兒搭把手,把結實抬到屋裡床上躺著!”
春桃坐在石凳上,兩眼發直,心裡、腦子裡一片空白,就那樣僵直地坐著,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濕了。
王曉明坐在她旁邊,一手扶著她,一手拿著扇子給她扇風。
劉翠蘭也像傻了一樣,坐在院裡一動不動,也不吭聲,眼睛死死盯著春桃的腳尖。
王曉明想扶春桃進屋躺會兒,春桃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卻朝著院子外麵走去。
走到周大娘門前時,正撞見周大娘提著菜籃子從自留地回來。
“曉明,這是咋了?”周大娘問道。
王曉明嘴動了動,擠出兩個字,“沒事!”
周大娘沒再多問,順手遞過來兩個酸瓜,“拿著吃!”
王曉明又把春桃扶到瓜棚裡躺下。
他想勸她兩句,可他知道,這個時候,任何勸慰的話對她來說,都像落在乾旱開裂的土地上的細雨,滲不進半分。
周誌軍和王曉紅下鄉換瓜,直到天黑才回來。
得知王結實回來了,還成了殘疾,兩人都難以置信。
王曉紅也恨她哥,可那終究是她親哥。她沒說話,隻是咬著下唇,眼眶發紅。
周誌軍看向躺在瓜棚裡的春桃,沒走進去,隻對王曉紅和王曉明說,“看好你嫂子,俺回去燒點湯給你們送來!”
春桃躺在瓜棚裡,欲哭無淚。
新婚夜被拋棄、四年苦撐的煎熬、日夜盼他回來的念想,最終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那個男人成了殘疾,當年跟他私奔的女人也不要他了,這座大山,終究還是要壓在她身上。
她望著棚頂漏下的一縷微光,嘴角扯了扯,胸口像堵著一團浸透水的棉絮,快要憋得喘不過氣。
無邊無際的寒意包裹著她,分不清是怨、是憐,還是對這荒唐命運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