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試驗田,寒風如刀,刮得人臉生疼。
這片地荒了二十年,地表板結得像塊鐵板,泛著白花花的鹽霜,彆說莊稼,連野草都嫌棄。
田小麥蹲在地壟上,手裡攥著一把土,眼神卻亮得嚇人。
“這是死地。”
旁邊的老農搖著頭,滿臉都是對這個“新科榜眼”的憐憫,“大人,您這是被那幫官老爺給耍了。這地要是能長出莊稼,老漢我把這把鋤頭吃了。”
田小麥沒說話。
他抓起那把土,放進嘴裡嘗了嘗。
苦,鹹,澀。
確實是重度鹽堿地。
但他不僅沒愁,反而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殘缺的黃牙。
“死地?”田小麥拍了拍手上的土,“那是以前。”
他站起身,從懷裡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小冊子——那是林子印在清河縣給他的《農政要略》殘卷。
這上麵寫得清清楚楚:鹽隨水來,鹽隨水去。
“老哥,借你個力氣。”田小麥指了指不遠處那條半乾涸的水渠,“咱們得先把這渠給通了。”
老農愣了:“通渠乾啥?這地又不缺水,是太鹹了!”
“就是因為太鹹,才要水。”田小麥眼神篤定,“大水漫灌,把鹽分壓下去,再深挖排堿溝,把鹹水排走。”
老農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你瘋了?這得費多大勁?這地硬得跟石頭似的!”
“乾不乾?”田小麥沒解釋,隻是從布包裡掏出兩個冷硬的饅頭,那是他今天的口糧,分了一個遞過去,“乾一天,管飯。”
老農看著那饅頭,喉結動了動。
“成!就當你是個瘋子,陪你瘋一把!”
……
接下來的半個月,這片荒地上演了一場無聲的戰役。
田小麥沒有官威,也沒有官服(那身不合身的官服被他珍重地疊好放在窩棚裡)。他穿著短褂,光著腳,和那幾個被饅頭雇來的老農一起,在泥水裡摸爬滾打。
他們挖通了水渠,引來了河水。
大水漫灌,白花花的鹽堿地變成了一片澤國。
然後是挖排堿溝。
深秋的水冰冷刺骨,田小麥卻毫不在意,跳進溝裡,一鏟一鏟地挖著淤泥。他的腿被凍得發紫,手被磨得全是血泡,但他眼裡的光卻越來越亮。
周圍看熱鬨的農部官員們,站在乾爽的地壟上,指指點點。
“看看,這就叫瞎折騰。”
“水淹七軍呢?這地本來就那樣,再泡爛了,我看他怎麼交差。”
“一個月後,等著看好戲吧。”
田小麥聽不見這些。
就算聽見了,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腳下這片地正在發生的微妙變化。
水退去了。
他又跑去京城的各大酒樓飯館,低聲下氣地求爺爺告奶奶,收集了幾十車草木灰。又去河邊,像個乞丐一樣挖了半個月的河沙。
“這人是瘋了吧?”
“草木灰混河沙?這是種莊稼還是蓋房子?”
京城的官員圈子裡,田小麥成了最大的笑話。甚至有人開了盤口,賭他一個月後會不會羞憤自殺。
林子印聽到這些消息時,正躲在客棧裡啃雞腿。
“好!太好了!”
他激動得直拍大腿,“這田小麥簡直是個天才!這種自殺式的種田法,絕對能把農部那些老頑固氣死!到時候顆粒無收,我不死都難!”
然而。
林子印不知道的是。
草木灰能中和酸堿,增加鉀肥。
河沙能疏鬆土壤,增加透氣性。
這不僅不是瞎折騰,這是最科學、最土法、也是最有效的土壤改良術!
第二十八天。
田小麥在那片已經變了顏色的土地上,撒下了種子。
不是小麥,不是水稻。
是紫花苜蓿。
一種生命力極強,極耐鹽堿,還能固氮肥田的豆科植物。
“種草?”
農部侍郎來視察時,差點笑岔了氣,“田榜眼,陛下讓你種莊稼,你種草?你是打算養羊嗎?”
“大人。”田小麥直起腰,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這草,就是地裡的肉。”
侍郎嗤之以鼻,甩袖而去:“荒唐!三日後陛下親自來驗收,你就等著掉腦袋吧!”
……
三日後。
京郊試驗田,旌旗招展。
女帝趙沐儀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來到了這片曾經的“死地”。
蕭重樓跟在後麵,嘴角掛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