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是兩門小學科的考試。黎川走進考場,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試卷發下來,他拿起筆,在姓名欄寫下自己的名字。筆尖劃過紙張的觸感很真實,墨跡在光下微微反光。他一道題一道題地做下去,審題,思考,寫下答案。思路偶爾會因為昨晚的崩潰和極度的疲憊而有些滯澀,但他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這不是為了成績,更像是一種儀式,一種向“正常生活”告彆的、沉默的儀式。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他交卷,走出考場。走廊裡擠滿了對答案、討論題目的同學,聲音嘈雜。王俊傑咋咋呼呼地跑過來,摟住他的肩膀:“黎川!最後那道題你選的什麼?我感覺我要完蛋了!”
黎川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了一個選項。
“啊?真的嗎?我選的C!完了完了……”王俊傑頓時哭喪著臉。
黎川沒有接話,輕輕拍了拍好兄弟的背,眼神深處暗藏不舍。“我去一下洗手間。”
他沒有去洗手間,而是穿過喧鬨的人群,走向教師辦公室的方向。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地麵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的腳步穩定,心跳平穩。腦海中沒有任何計劃,也沒有任何猶豫。隻有一個清晰而簡單的念頭,像冰層下的暗流,冷靜地湧動著。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他敲了敲門,然後推開。
裡麵有好幾位老師,夏念初果然也在,正站在班主任張老師的辦公桌旁,微微低著頭,聽著什麼。聽到開門聲,她和幾位老師都抬起頭看了過來。
黎川沒有看其他人,徑直走到夏念初麵前一步遠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迎著她眼中自然流露出的、略帶訝異的疑惑。
“夏同學,”他開口,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確保周圍的人都聽得見,“有件事。”
夏念初眨了眨眼,站直身體:“嗯?”
黎川從口袋掏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紙條很普通,是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這個,給你。”他說,語氣平淡得像是在遞還一塊橡皮。
夏念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紙條,臉上的困惑加深了。但她還是伸出纖細的手指,接了過去。“這是……?”
“你看一下。”黎川說,沒有解釋,目光依舊平靜。
在幾位老師或明或暗的注視下,夏念初慢慢展開了紙條。她的目光迅速掃過上麵的字跡,閱讀的速度並不快。黎川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的顫動,看到她讀完最後一行時,嘴唇微微抿緊,她抬起頭,重新看向他。
那雙清澈的眼眸裡,此刻充滿了不加掩飾的驚愕,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她似乎完全沒料到他會以這種方式,提出這樣的邀約。
時間,下午五點二十;地點,暮江星海小區門口。這兩個要素組合在一起,對她而言,是否也觸動了某些模糊而不安的記憶?
大概率不會。
“黎川同學,這是……”她試圖開口,聲音裡帶著遲疑和不確定。
“下午五點二十,”黎川平靜地重複了一遍,打斷了她的詢問,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在小區門口等你。”
他說完,不等夏念初再回應,也不去看旁邊班主任和其他老師投來的、帶著詫異和探究的目光,微微點了下頭,便轉身,步伐穩定地走出了辦公室。
門在身後合上,隔絕了裡麵可能瞬間響起的低聲議論。
走廊裡陽光明媚。黎川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教室。他的心跳,依舊平穩。剛才的舉動,沒有引起他內心絲毫的漣漪。仿佛那隻是一個必須要完成的、無關緊要的程序步驟。
回到座位,無視了王俊傑和其他幾個同學好奇的目光,他重新拿起下一門考試的複習資料,目光落在字句上,卻似乎穿透了紙張,看向了某個遙遠的、既定的時刻。
下午,最後一門小學科考試。
答題,交卷。
放學的鈴聲響起,教室沸騰。
看了一眼表,時間:2點16分
黎川平靜地收拾好書包。王俊傑湊過來問晚上是否一起走,他搖了搖頭:“我有點事,你先回去。”
他沒有立刻離開學校,而是走到教學樓一個僻靜的拐角,靠牆站著,太陽高升,將天空渲染成壯麗的金紅色,雲朵如同燃燒的綢緞。校園裡的喧囂漸漸遠去,同學們回家休息了。
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地走向2點30。
就在某一刻,他校服內側的口袋裡,傳來了熟悉的、微弱的灼熱感。
黎川沒有立刻去掏。他依舊靠著牆,仰頭望著那片絢爛至極、也短暫至極的晚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那灼熱感變得清晰而恒定,他才緩緩低下頭,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了那張銀色卡片。
卡片在夕陽的餘暉中,表麵那層固有的銀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與天光交融、流轉。
柔和的白光,正從卡片內部穩定地亮起,光流彙聚,勾勒出清晰無誤的字跡:
【請前往暮江星海小區】
與第一次,一模一樣。
黎川看著這行字,眼神沉寂如古井。沒有絲毫意外,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仿佛這行字的出現,是早已寫好的劇本中,注定要發生的下一幕。
他平靜地將銀卡收回口袋,貼緊胸口。那行字的光芒在布料下隱去,但灼熱感如同一個微小的火炬,持續地熨帖著他的皮膚,也仿佛在平靜地催促。
他背好書包,邁開腳步,走出校門,彙入黃昏的人流。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走向那個命運的十字路口——暮江星海。
公交車穿過華燈初上的街道。黎川坐在靠窗的位置,臉貼著玻璃。
窗外的世界流光溢彩,喧囂繁華,但這一切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他的內心一片靜寂,那片昨夜滋生的、冰冷的虛無,此刻化為了絕對的平靜。沒有計劃,沒有期待,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思考。
隻有赴約。
走向那個時間,那個地點,那個人,以及那片必將降臨的黑暗。
既然循環無法打破,既然拯救無能為力,既然掙紮全是徒勞。
那麼,就平靜地走進去吧。
走進那個既定的黃昏,走進那場重複的悲劇,走進銀卡指引的、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未知的下一刻。
公交車到站。他下車。
暮色四合,天際最後一絲暖光即將被深藍吞噬。城市燈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夜晚的輪廓。
他沿著熟悉的街道,走向暮江星海小區那氣派的雕花鐵門。腳步平穩,不快不慢。
遠遠地,他看到了那個站在小區門口路燈下的纖細身影。
夏念初。
她果然來了。
這一次,她的身後沒有管家。
穿著藏青色的校服,背著書包,獨自站在那裡。昏黃的路燈光暈籠罩著她,馬尾辮在微涼的晚風中輕輕晃動。
她似乎有些不安,腳尖無意識地蹭著地麵,目光不時望向街道的方向。
夏念初是偷偷來的,偷偷通知父親,告訴他自己放學後要留下跑一會步,但出乎她的意料,一向嚴厲的父親這次什麼也沒說。
這是她記憶中都沒有過幾次的欺騙,何況是對自己的父親,而原因?隻是因為一個有些善意的男孩的邀請。
少女心中有了一些悔意。
當她轉過頭,看到正平靜走來的黎川時,她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困惑,猶豫,或許還有一絲極力掩飾的緊張。
黎川走到她麵前,停下。兩人之間隔著一步的距離,不遠不近。
“黎川同學,”夏念初先開口,聲音比平時稍低一些,帶著些許遲疑,“你……約我到這裡,是有什麼事嗎?”
她的目光落在黎川臉上,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些什麼。但黎川的臉上,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平靜得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
黎川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路燈在她清澈的眼底投下細碎的光點,看著她微微抿起的、透著些許蒼白的嘴唇。
而後他抬起頭,望向她身後小區內燈火通明的樓宇,又望向街道對麵那片熟悉的、即將被黑暗吞噬的風景,望向路麵上來來往往的車輛。
霓虹四起,人流不息,車水馬龍。
待對岸那乘著白狐女人的轎車駛過。
少年微笑著低頭看表。
時間,五點二十。
一分不差。
口袋裡的銀卡,灼熱得有些燙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夏念初,那雙沉寂的眼眸裡,似乎有什麼極其微弱的東西,閃動了一下,又迅速湮滅。
“沒什麼特彆的事,”他開口,聲音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麵,“隻是覺得,這裡風景不錯。”
“想和你一起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