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片觸感冰涼,比他的手指更涼。尺寸恰好占滿她纖細的手掌。
“這個……”夏念初剛想開口詢問。
就在卡片完全脫離黎川指尖、落入她掌心的刹那,異變陡生!
不是卡片本身發生了什麼,而是夏念初感覺到,一直靜靜站在她麵前的黎川,整個人的氣場似乎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那層籠罩著他的、令人不安的平靜,仿佛達到了頂點,而後……裂開了一絲縫隙?不,不是裂開,是沉澱,沉澱成一種更深邃、更決絕的東西。
而他,就在她驚愕的注視下,毫無預兆地,轉身就跑!
不是慌亂地逃竄,而是目標明確地、用儘全力地,朝著與暮江星海小區相反的方向,朝著那片光線消退得更快、暮色更濃的街道深處,狂奔而去!
“黎川?!”夏念初失聲喊道,懷中的向日葵花束因為她突然的動作而搖晃。
少年清瘦的背影在迅速暗淡的天光中決絕地遠去,校服衣角被奔跑帶起的風吹得翻飛。他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夏念初完全懵了。這接二連三超出理解範疇的舉動——唐突的牽手、普通的向日葵、冰涼的金屬卡片、以及此刻毫無解釋的狂奔離去——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那張銀色的卡片,仍然靜靜地躺在那裡。
它沒有像他潛意識裡擔心的那樣,隨著黎川的離去而消失或飛走。它就這麼安分地待在她的手心,冰涼,沉默。隻是……在她凝神細看的瞬間,她似乎看到卡片表麵,那層柔和的銀光,仿佛微微流轉了一下,變得比剛才更……生動了一些?像是被注入了某種極其微弱的生命力。
是她眼花了?還是天色太暗?
她猛地抬頭,想要尋找黎川的身影,卻發現就這麼短短幾秒,他的背影已經幾乎消失在街道拐角那片愈發深濃的暮色裡。
與此同時,一股莫名的心悸,毫無征兆地攥住了她的心臟。
周圍的光線,黯淡得可怕。花店內的暖光似乎被無形地削弱了,變得慘淡。街燈明明已經亮起,光芒卻無法有效驅散黑暗,反而像是被濃墨般的夜色吞噬、吸收,隻在燈罩周圍留下一圈模糊的光暈。
所有的聲音——遠處隱約的車聲、近處店鋪隱約的音樂、甚至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都在迅速衰減,像是被一隻巨手捂住了世界的耳朵,隻剩下一種低沉到接近感知邊緣的、持續的嗡鳴,從地底,從四麵八方滲透上來。
冷,以一種刺骨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毫無由來地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全身。夏念初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懷中的向日葵仿佛也失去了片刻前的溫暖光澤。
她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不是對黎川怪異舉動的恐懼,也不是對獨自站在昏暗街頭的恐懼,而是一種更加原始的、對某種無法理解、無法抗拒的“存在”即將降臨的恐懼。她抱緊了懷中的向日葵,指尖緊緊捏著那張冰涼的銀色卡片,仿佛它們是唯一能抓住的實物。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向黎川消失的方向。
街道的拐角之後,是一片相對開闊的小廣場,廣場上的騎士雕塑靜靜矗立,莊嚴聖潔,廣場邊緣連接著幾條岔路,此刻空曠無人。
黎川停下了奔跑的腳步。不是力竭,而是他已抵達了他想來的地方——一個相對開闊、遠離夏念初、也遠離暮江星海那個“固定起點”的地方。
他背對著夏念初所在的方向,麵對著前方更加深邃、黑暗仿佛已凝成實質的夜空。胸膛因為劇烈的奔跑而起伏,但他的呼吸很快平穩下來,臉上甚至泛起一絲因為運動而產生的、極淡的血色,衝淡了之前的蒼白。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
來了。
他能感覺到。比以往四次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更龐大,更……迫不及待。
那無邊的黑暗,不再是“降臨”,而是“湧起”。像沉睡在地底億萬年的黑色海洋,終於等到了海床的裂縫,正以無可阻擋之勢,從世界的每一個縫隙、每一寸陰影中噴薄而出。天空被徹底塗抹成毫無星光的墨黑,遠處所有的燈火,無論是高樓的霓虹還是街巷的路燈,都在同一瞬間熄滅,不是電路故障的熄滅,而是光芒本身被“吃掉”、被“抹除”的熄滅。
絕對的黑暗,如同擁有生命和質量的黑色潮水,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吞噬著廣場,吞噬著建築,吞噬著空氣,吞噬著聲音,吞噬著一切可以被稱之為“存在”的痕跡。黑暗所過之處,連輪廓都迅速模糊、溶解,仿佛整個世界正在被一塊巨大的、蘸飽了墨汁的橡皮,從現實這張畫紙上無情地擦去。
死寂。萬物死寂。
隻有那低沉到超越聽覺的嗡鳴,變成了席卷一切的背景音,仿佛無數不可名狀之物在深淵底部的齊聲低語。
之後,在翻湧的、粘稠的黑暗深處,它們睜開了“眼睛”。
沒有數量,沒有方位,沒有形體。它們就是“注視”本身。冰冷,貪婪,好奇,漠然……無數種難以定義的情緒混合成一種純粹到令人靈魂凍結的“意誌”,從黑暗的每一個角落投射過來,牢牢地鎖定在廣場中央那個孤獨站立的人類少年身上。
以往,在這種注視下,黎川會感到窒息,會恐懼得動彈不得,會下意識地握緊口袋裡的銀卡,等待那庇護之光的亮起。
但此刻,他沒有。
他甚至緩緩地,在絕對的黑潮與無儘的注視中,輕輕張開了雙臂。動作舒展,坦然,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釋然與歡迎。
像在迎接一場期待已久的雪崩。
像在擁抱命中注定的終結。
他臉上那層維持了一整日的、冰冷的平靜,在這一刻,如同冰殼融化,露出底下真實的質地。那不是瘋狂,不是絕望,而是一種勘破迷霧後的清明,一種卸下所有重擔後的輕鬆,一種……終於可以按照自己意誌做出選擇的平靜。
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今天第一個,或許也是此生最後一個,真實而清晰的微笑。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那雙總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映不出任何黑暗,也映不出那些無形的注視。它們亮得驚人,像兩顆投入死水中的火種,燃燒著一種近乎璀璨的決絕光芒。
他看到了。
那如萬丈狂瀾、如吞噬黑暗的詭眼、如宇宙終末般咆哮而來的黑暗狂潮,正以毀滅一切的姿態,向他迎麵撲來。所過之處,現實寸寸湮滅,空間層層坍縮。那其中蘊含的惡意與冰冷,足以讓任何理智的存在瞬間瘋癲。
黎川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晚風吹起他額前過長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那雙燃燒般的眼睛。
他微笑著,仰起臉,張開雙臂,直麵那毀滅的洪流。
不閃不避。
不懼不悔。
他知道,卡片在她那裡。
它沒有回來。
若是能賭對了最簡單、也最艱難的一種可能。
那便夠了。
黑色的潮水,吞沒了他的身影,吞沒了他的微笑,吞沒了那束曾在他眼中燃燒過的、微弱的火光。
無儘的黑暗與寂靜,覆蓋了一切。
唯有遙遠的花店門口,那束被少女緊緊抱在懷中的向日葵,在絕對黑暗的邊緣,那花瓣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夕陽最後的、虛幻的金色溫暖。
而她掌心的銀色卡片,那層柔和的微光,正在穩定的黑暗中,靜靜地、持續地亮著。
仿佛一顆沉睡的星辰,在無垠的夜海裡,悄然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