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的心臟猛地一縮。
第二要塞?
這個詞像一柄重錘砸進意識深處,濺起記憶的碎片——上周四晚自習,巧克力在口中化開的甜膩,銀卡突然亮起的白光,那九個清晰得如同烙印的字跡:
“第一要塞:第三次大戰”
他強迫自己呼吸,冰涼的空氣灌入肺部,帶來一絲刺痛的真實感。目光落在麵前這位身形高瘦的老人身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正靜靜地看著他,仿佛早已穿透皮囊,看見了那張緊貼著他胸膛的銀色卡片。
這個老人知道什麼?他和那個戴半框眼鏡的中年男人——那個在雨夜歸還銀卡、又在剛才以詭異方式消失的“小李”——是什麼關係?他們看過這張卡了嗎?解析過了嗎?為什麼還要還給他?
黎川的思緒在電光石火間飛轉。最後,所有的猜疑、恐懼、困惑,都被一個更冷靜的認知壓下:此刻站在這裡,麵對這樣一個存在,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或隱瞞的資本。對方若真有所圖,他早已是砧板上的魚肉。
不如坦誠。
“老先生,”黎川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略顯乾澀,卻努力維持著平穩,“我……確實見過‘第一要塞’這幾個字。”
觀老的眉毛極其輕微地挑動了一下,幅度小到幾乎難以察覺,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的光芒,卻在這一刹那變得專注而銳利。
“哦?”老人的聲音依舊平和,卻多了一分探詢的意味。
黎川深吸一口氣,決定實話實說:“上周四,晚自習。我……吃下了一塊巧克力。”他頓了頓,沒有解釋巧克力的來源,“而後,我口袋裡的那張銀卡突然發光,上麵浮現出一行字。”
他沒有等待老人追問,直接說出了那九個字:“第一要塞:第三次大戰。”
觀老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隻有那雙眼睛深處的光芒在緩緩流轉,像是在快速分析、推演著什麼。當黎川說完後,老人沉默了大約三秒鐘。
這三秒鐘,在收藏室恒定微光營造的絕對寂靜中,漫長得如同三個世紀。
觀老緩緩點了點頭,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原來如此”的了然。
他沒有追問更多細節——比如巧克力從哪裡來,銀卡為什麼會發光,為什麼會是“第三次大戰”這樣具體而駭人的後綴。仿佛那些信息在他說出那九個字時,就已經自動嵌入了老人腦中某個龐大的認知模型,得出了足夠的推論。
黎川看見老人的目光略微垂落,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沉思。那張玉石般溫潤的臉上,眉頭極輕微地蹙起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紋,又迅速平複。
老人就那樣站著,負著手,微微仰頭,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收藏室均勻的淡白色微光落在他深灰色的中山裝上,投下一道筆直而修長的影子。整個空間靜得似乎能聽見塵埃落定的聲音,聽見黎川自己血液流動的微弱回響。
大約過了五六秒鐘——也可能是更短,但在這種氛圍下,時間的感知變得模糊——觀老似乎已經想明白了什麼。他的目光重新聚焦,但並沒有立刻看向黎川,而是淡淡地、隨意地,掃向了收藏室左側書架區的一個角落。
那裡,靠近牆根的位置,擺放著一個不起眼的、約半米高的老舊樟木箱。箱子表麵覆蓋著一層薄灰,看起來和其他堆積在角落的雜物沒什麼區彆。
黎川順著老人的目光看去。
就在他的注視下,那個樟木箱緊閉的蓋子,忽然,毫無征兆地,被從裡麵頂開了一條縫隙。
縫隙裡,先是探出兩撮灰褐色的、毛茸茸的胡須,微微顫動著。接著,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腦袋從縫隙裡擠了出來——一雙黑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先是警惕地掃視了一圈空曠的收藏室,隨後,精準地鎖定了站在中央走道上的觀老和黎川。
那是一隻……土撥鼠?
黎川愣住了。
一隻肥碩的、毛皮光亮的土撥鼠,正用它那雙小爪子扒著箱子邊緣,努力把圓滾滾的身子從箱子裡往外挪。隨著它的動作,箱子裡散落出幾縷淡金色的、微微發光的乾草狀東西,落在地麵上,那光芒隻持續了短短一瞬,便黯淡下去,像是耗儘了最後一點能量。
土撥鼠終於從箱子裡爬了出來,站穩了。它先是抖了抖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這個動作做起來有些滑稽,因為它的身體實在太圓了——之後,邁開它那雙短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爪子,“啪嗒、啪嗒”地,朝著觀老和黎川所在的方向走來。
它的步伐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悠閒,帶著一種與這肅穆收藏室格格不入的、近乎憨厚的可愛感。
黎川的眉頭微微皺起。土撥鼠?在這種地方?在經曆了黑霧吞噬、中年男人憑空消失、以及眼前這個超越常理的空間和老人之後,看到一隻土撥鼠,這種荒誕的錯位感,比看到更恐怖的怪物還要讓他心神震動。
更讓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土撥鼠走到距離觀老大約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它仰起圓滾滾的腦袋,黑豆小眼睛看向老人,然後,一個聲音——清晰、稚嫩、帶著點抱怨腔調的童聲——直接在黎川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老觀,你這兒好幾年沒來活人了吧?這小孩兒誰啊?味道聞起來……怪怪的。”
黎川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死死盯著那隻土撥鼠。它的小嘴巴根本沒有動!那聲音不是通過空氣振動傳來的,而是直接在他意識裡響起的!就像……就像有人把話語直接塞進了他的腦子!
土撥鼠似乎察覺到了黎川驚駭的目光,它那小腦袋微微一側,黑豆眼斜睨了黎川一眼,眼神裡居然流露出一絲清晰可辨的、帶著探究和些許嫌棄的意味。
“看什麼看?”那個童聲又在黎川腦海裡響起,語氣更嫌棄了,“沒見過會說話的耗子啊?”
黎川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經曆過銀卡帶來的時空循環,目睹過夏念初在眼前消散,感受過被無儘黑暗和冰冷注視吞噬的恐懼,但此刻,一隻會用意念“說話”、表情生動的土撥鼠,依然以一種最荒誕的方式,衝擊著他本就搖搖欲墜的認知邊界。
觀老看著這一幕,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清晰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卻瞬間軟化了他臉上那種磐石般的嚴肅,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看著自家頑皮寵物的尋常老人。
“孩子,”他轉向黎川,聲音溫和地解釋道,“這是阿三。我很多年前……機緣巧合下收養的小家夥。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嗯,它的壽命被延長了一點。”
他沒有詳細解釋是什麼“特殊原因”,也沒有說“延長一點”到底是多久。但黎川看著那隻肥碩的、眼神靈動的土撥鼠,再聯想到這個空間的不合理,以及老人深不可測的身份,心中已然有了模糊卻驚人的猜測——這隻土撥鼠,恐怕遠不止是“寵物”那麼簡單。
阿三聽到觀老的介紹,似乎不太滿意,它的小鼻子聳了聳,衝著觀老“哼”了一聲,然後轉過身,扭著圓滾滾的屁股,又“啪嗒啪嗒”地走回了那個樟木箱,費力地爬了進去,還不忘用爪子把箱蓋“砰”地一聲帶上。
收藏室裡重新恢複了寂靜。
但那短暫的插曲,卻像一劑強效的緩衝劑,微妙地衝淡了之前彌漫在黎川和老人之間那種沉重的、單向的壓迫感。土撥鼠阿土的出現和它那毫不客氣的“話語”,無意中向黎川展示了一個事實:這位被稱為“觀老”的神秘存在,他的生活裡,似乎也存在著這些看似“不協調”的、帶著煙火氣的細節。
他並非高高在上、完全無法理解的神祇。他有“寵物”,會給寵物起名字,會容忍它的“無禮”。
這個認知,讓黎川緊繃到近乎斷裂的神經,稍微鬆弛了一線。
空氣重新陷入安靜,隻有恒定微光無聲流淌。
在這片安靜中,黎川忽然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觀老。那雙總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裡,此刻清晰地翻湧著警惕、疑惑,但最終,都被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絕壓了下去,沉澱為一片近乎透明的寧靜。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這空曠的空間裡激起輕微的回音:
“老先生,您能告訴我……與‘第二要塞’相關的信息嗎?”
觀老似乎沒料到黎川會如此直接地拋出這個問題。他明顯愣了一下,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訝異。這之後,出乎黎川意料地,老人忽然大笑起來。
笑聲不高,卻帶著一種爽朗的、發自肺腑的愉悅感,在這肅穆的收藏室裡回蕩,竟奇異地不顯得突兀。
“當然可以啊!”觀老笑著搖頭,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討論晚飯吃什麼,“對了孩子,真的沒必要稱呼我‘您’。我啊,就隻是一個活得比較久的普通老年人罷了。”
黎川看著老人臉上真切的笑容,眼裡的警惕和疑惑更濃了。一個能讓活人憑空消失、擁有這種超越物理規則空間、收藏著無數玄奧典籍與凶悍兵刃的“普通老年人”?
但他沒有反駁,也沒有深究。他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改口:“好的,老先生。”
觀老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重新恢複了那種沉靜的神情,但眼神裡的溫度並未完全褪去。他不再多言,轉身,緩步走向左側那兩列巍峨的書架。他的腳步落在光滑如鏡的石質地麵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黎川靜靜地跟在他身後一步之遙。
老人走到其中一排書架前,仰頭看了看,然後伸出手,精準地從第三層抽出了一本封麵已經泛黃、邊角磨損嚴重的線裝書。書很厚,紙張呈現出一種曆經歲月後的脆弱質感。
他沒有立刻翻開,而是拿著書,轉身走到中央走道旁,隨意地坐在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一張深色木製圈椅上——那張椅子之前明明不存在。黎川的目光在椅子和老人之間快速掃過,心中又是一凜,但麵上依舊保持平靜。
“坐下吧,孩子。”觀老指了指旁邊另一張同樣憑空出現的矮凳。
黎川依言坐下,腰背挺直。
觀老將書放在膝頭,卻沒有翻開。他雙手交疊置於書上,目光平和地看向黎川,開始了講述。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仿佛每一個字都經過深思熟慮,清晰而準確地描繪出一個隱藏在現實世界帷幕之下的、荒誕卻又真實運行的底層邏輯。
“簡單來說,”老人的開場白直接而坦率,“大約從二十年前開始,這個世界上,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了一些……‘不該出現’的東西。”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更貼切的措辭:“它們形態各異,千奇百怪。有些看起來像古物,有些像現代工藝品,有些甚至就是一塊石頭、一片葉子。但共通點是——它們都蘊含著某種超越常規物理法則的‘力量’或‘特性’。用你們年輕人更容易理解的話來說,它們就像是……動畫或者小說裡描述的‘法器’。”
黎川的心臟漏跳了一拍。法器?像銀卡那樣的東西?
“這些寶物,會主動或被動地,在某些特定的人身邊‘顯現’。”觀老繼續說道,“一些人偶然得到了它們,欣喜若狂,以為獲得了改變命運的神器。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們無法‘使用’這些寶物。”
“為什麼?”黎川下意識地問。
觀老看著他,緩緩吐出一個字:“氣。”
“氣?”黎川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彙,眉頭緊鎖。這個詞讓他聯想到武俠小說裡的內力,或者道家所說的先天一氣,但那終究是虛構的概念。
“這是現在圈子裡人通用的稱呼。”觀老解釋道,語氣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本質上,它是一種能量,一種驅動這些寶物、並與之產生共鳴的介質。因而我們會叫那些寶物為‘氣引’。
沒有‘氣’,氣引就是死物,頂多有些異常的表象,無法激發出真正的‘威能’。”
黎川似懂非懂。氣?能量?介質?這些抽象的概念,與他口袋裡那張冰冷、卻能帶他穿越時空、顯化文字的銀卡,似乎隱隱對上了號。
“問題在於,”觀老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在我們這個世界,這種‘氣’,極其稀薄,幾乎無法被自然感知和利用。至少,在“氣引”最初顯現的那段時間,人們是這樣認為的。”
他話鋒一轉:“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在獲得‘氣引’後不久——通常是本月21日——那些持有者,會毫無預兆地、集體地‘消失’。”
“消失?”黎川屏住了呼吸。
“不是死亡,不是隱匿。”觀老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當年的景象,“是‘穿越’。他們的意識,或者說某種本質的存在,被強行拉入了……其他的‘世界’,整個過程…在現實中隻有一刹那。”
黎川感到喉嚨發乾。其他世界?平行宇宙?維度間隙?
“目前,根據這麼多年的記錄和幸存者的描述,我們確認了兩個相對‘穩定’的此類世界。”觀老伸出兩根手指,“第一個,是一個存在著‘氣’這種能量體係的……中國古代社會。朝代背景並不固定,從先秦到明清,都出現過相似點。”
黎川的呼吸微微一滯。中國古代?帶著“氣”?
“第二個,”觀老收起一根手指,“是一個同樣存在著‘氣’的……西方世界。時間背景大致對應你們曆史課本上的‘工業革命’前後,但社會形態、技術發展和神秘側的存在方式,與我們熟知的歷史有顯著差異。”
他放下手,看著黎川,說出了那兩個關鍵的名詞:“這兩個穩定的、可以周期性‘進入’的異世界,被最早一批探索者和知情者,稱為——”
“第二要塞,和第三要塞。”
第二要塞!第三要塞!
黎川的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第一、第二、第三……那麼“第一要塞”呢?它又在哪裡?是指向銀卡上顯示的“第三次大戰”嗎?那場“大戰”發生在“第一要塞”?
無數疑問噴湧而出,但他強迫自己按捺住,繼續傾聽。
觀老似乎看出了他內心的翻江倒海,但沒有停頓,繼續用平緩的語調勾勒出那個隱秘世界的殘酷輪廓。
“按照已經總結出的規律,”老人說道,“在獲得‘氣引’後並完成契約的本月21日晚23點整(本月21日後穿越則延伸到下一個月21日),持有者會經曆第一次‘進入’。那是一次強製性的、無法抗拒的穿越。隨後,每隔一個月的21號夜晚,隻要你還持有氣引,且還活著,你就會再次被拉入對應的要塞世界。每次‘進入’,在要塞世界裡度過的時間,大約是半個月,而對應外界的時間,隻有一瞬。”
黎川快速計算著:今天已經是18號,現實三天後第一次進入,之後每月一次,每次異世界半個月……這意味著,一個被卷入的“穿越者”,每年將多出三分之一的時間,要在一個完全陌生、充滿未知危險的異世界度過?
“在那個世界,”觀老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你相當於經曆一場真實的穿越。你會遇到那個世界的原住民,但他們也不都是所謂的武林高手,也就是圈內人對掌握“氣”的人的稱呼“禦氣者”。隻有一小部分人掌握著‘氣’的力量。同時,你也有概率遇到……和你一樣的‘穿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