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猛地抬起頭:“一樣的穿越者?意思是,不同的人,會進入同一個要塞世界?甚至……相遇?”
同時,“禦氣者”三個字被他記在了心裡,這就是他今後將要麵對的群體。
觀老點了點頭:“理論上,是的。雖然每個人進入時初次的落點、身份、遭遇都帶有極大的隨機性,但世界是同一個,伴隨著第二次穿越,時地人事都會固定下來。相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尤其是在某些……‘事件’高發期或特定區域。”
觀老摩挲著手掌,“當然,穿越者有一個天然的優勢,可能是因氣引的認可,也可能因你自身的特殊而被認可,穿越者是天生的‘天才’,就我所見過的穿越者中,無一不能擁有並駕馭‘氣’,成為所謂‘禦氣者’。”
老人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比如剛剛那個男人。”
黎川的思緒飛快轉動,一個關鍵的問題浮現:“老先生,您剛才說‘隻要你還持有氣引’。那麼,一件‘氣引’,可以被多人共同‘持有’和使用嗎?”
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氣引是唯一的“鑰匙”,那麼穿越者之間,是否存在著潛在的競爭甚至……殺戮?
觀老看了他一眼,眼神裡閃過一絲讚許,似乎對他的敏銳提問感到滿意。
“絕大多數氣引,具有強烈的‘唯一綁定’特性。”老人回答得言簡意賅,“一旦被某人激發、綁定,除非持有者死亡,或者以某種極其特殊的方式主動‘解除綁定’,否則其他人無法使用。但是……”
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有極少數的、非常特殊的‘氣引’,被記錄為‘群像類’。它們似乎允許,甚至需要多個持有者共同激活和使用,我見過的也是寥寥。”
黎川陷入了沉默。唯一綁定……群像類……這意味著穿越者之間的關係可能極其複雜,既有可能是孤獨的旅人,也有可能結成團隊,更有可能為了爭奪資源而成為敵人。
觀老沒有打擾他的思考,而是再次起身,走向書架。這一次,他從更高一層的架子上,取下了一本更古舊的書。書封是某種深褐色的皮革,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一些模糊的、仿佛天然形成的暗色紋路。
他拿著書回到圈椅坐下,將之前那本泛黃的書放在一邊,輕輕撫摸著皮革封麵的紋路,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追溯往事的幽遠:
“穿越到要塞世界,你在現實世界中的身體,會進入一種被稱為‘虛無’的狀態。”
黎川精神一振,專注聆聽。
“這種狀態下,”觀老解釋道,“這一刹那內,你的身體仍然存在於原本的位置,看起來就像睡著了,或者昏迷了。彆人能看到你,觸摸你,但你沒有任何意識反應,生命體征會降到最低,類似於深度冬眠。世界上最頂尖的科學家,用最精密的儀器,也研究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什麼力量在維持這種狀態,又是什麼機製在一瞬間後將人拉回。”他說到這裡,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略帶嘲諷的弧度。
“而當半個月的‘穿越’結束,你從要塞世界‘回歸’時,”老人的語氣變得嚴肅,“你的存在會完成一次‘同步’。”
“同步?”
“是的。就書那一瞬間的同步。你在要塞世界獲得的東西——記住,隻能是那個世界本身存在的、蘊含著‘氣’的物品——可以跟隨你的意識,被帶回現實世界。任何不具備‘氣’,或者‘氣’被某種力量抹除的東西,都無法穿越兩個世界的屏障。而隻要與你的身體產生直接接觸、且蘊含著‘氣’的物品,在回歸時,都會被一並帶回。”
黎川瞬間想到了書包裡的巧克力,鞋上的關東煮湯漬。那些來自“幻境”而現在他懷疑那就是某種不穩定的、異常的“進入”嘗試的東西,原來是這樣“帶”回來的?因為它們本身蘊含著某種“氣”?
可是為什麼,隻有他們帶有“氣”?
“那盒關東煮,有問題。”黎川心裡一沉。
“更重要的是,”觀老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拉回,“接觸那個世界的你,身體和意識會自然而然地開始適應、吸收那個世界的‘氣’。這就是我們口中‘獲得氣’的過程。你在那個世界學到的運用‘氣’的方法——招式、功法、術式等等——本質上是掌握了利用這種能量的技巧。”
黎川的心跳加快。氣!運用氣的方法!這聽起來,簡直像是傳說中的修煉!
但觀老接下來的話,像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然而,當你回歸現實世界後,會麵臨一個巨大的困境。”老人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我們這個世界,‘氣’的稀薄程度,近乎於無。它無法為你提供持續的‘氣’來補充和施展。因此,回歸後的你,隻是一個‘擁有氣的容器’,以及‘懂得運用氣方法’的個體。”
他直視黎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在那個世界學到的所有招式、功法,在這個世界,很難施展出來。即使因為某種原因,你強行調動了體內儲存的‘氣’,施展了出來……”
觀老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客觀:“其威力,也會比在要塞世界時,大打折扣。而穿越回去的你在那個世界對應的時間並不變,也就是說,穿越回來的你在那個世界坐標是靜止的。並且,最關鍵的是——一旦你在這個世界消耗了體內的‘氣’,你將無法從環境中得到補充。用一點,少一點,直到耗儘。而耗儘的後果……”
他沒有說下去,但黎川已經明白了。一個失去了“氣”的穿越者,在下一次強製進入危險的要塞世界時,一旦遭遇戰鬥,而氣又不能立刻恢複,會麵臨怎樣的絕境?而如果為了應對現實世界的危機而用光了“氣”,同樣是死路一條。
這簡直是一個絕望的悖論。在異世界獲得力量,卻無法在現實世界安心使用;在現實世界需要力量時,卻要顧忌下一次穿越的生存。
“這樣尷尬而危險的局麵,”觀老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幾近凝固的氣氛,“在大概八年前,被一個……嗯,用當時圈內人的話說,‘瘋子’,找到了一個極端的解決辦法。”
黎川立刻豎起耳朵。
“那個瘋子,”觀老的語氣變得有些複雜,似乎混雜著感慨、惋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他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嘗試用強製手段,摧毀了自己所持氣引的‘靈’。”
“氣引的‘靈’?”黎川捕捉到這個新名詞。
“你可以理解為氣引內在的意誌、核心的驅動程式、或者某種……魂。”觀老嘗試用黎川能理解的方式解釋,“部分氣引存在有‘靈’,正是‘靈’與‘氣’結合,才讓氣引展現出種種威能,也是‘靈’在主導著穿越的綁定與開啟。”
“那個瘋子摧毀了‘靈’,但氣引本身——作為一個精密的、能承載和轉化‘氣’的‘容器’——並沒有完全損毀。相反,失去了‘靈’的束縛和消耗,這個‘容器’所能儲存的‘氣’的總量,達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對應著,穿越所消耗的氣需要作用到摧毀者本身,其相應承受的精神和身體負荷都是常人難以忍受的。”
觀老歎息一聲,“原先,圈子裡稱那些所謂‘氣引’所散發的氣為‘場域’,而那個瘋子及其跟隨者所研究出來的東西,更像是把自己當做了容器。”
觀老伸手指了指黎川,又指了指自己:“無論是氣的數量,還是負荷所在。遠超我們這些正常人體內能容納的幾十倍,甚至……幾百倍。”
黎川倒吸一口涼氣。幾十倍?幾百倍?那是什麼概念?意味著隻要在要塞世界攢夠足夠的“氣”帶回現實,就足以支撐在現實世界長時間、多次地施展力量,而不用擔心消耗殆儘?
“對於一個月循環一次的穿越頻率來說,”觀老總結道,“這樣龐大的‘氣’儲量,綽綽有餘。”
綽綽有餘。這四個字,在黎川聽來,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誘惑和恐怖。誘惑在於,這似乎是打破悖論、獲得現實世界主動權的鑰匙;恐怖在於,要獲得它,需要先“摧毀”自己氣引的“靈”。那會帶來什麼後果?氣引的其他功能會失效嗎?穿越還能正常進行嗎?那個“瘋子”後來怎麼樣了?
他還沒有問出口,觀老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補充了一句:“那個瘋子,後來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也沒有任何關於他下路的可靠記錄。他的方法,也僅僅停留在‘理論可行’的層麵,後來幾乎沒有人敢去嘗試。摧毀‘靈’的過程本身,就凶險萬分,成功率極低,且後果完全不可預測。”
黎川沉默著,消化著這海量的、顛覆性的信息。他的手下意識地撫摸著胸口,隔著校服,能感受到銀卡堅硬的輪廓。銀卡有“靈”嗎?如果自己走投無路,會不會也走上那條“瘋子”的道路?
一個更直接、更殘酷的問題,忽然從他腦海中蹦出,脫口而出:
“那……如果在穿越的過程中,死了呢?”
問出這句話時,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仿佛在經曆了那麼多之後,死亡這個終極問題,已經褪去了大部分恐怖的色彩,變成了一個需要冷靜評估的“風險參數”。
觀老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意外或責備的表情。相反,他緩緩地、極其清晰地點了點頭,給出了那個意料之中、卻又讓人心底發寒的答案:
“那麼,現實世界中你的身體,那種‘虛無’狀態會立刻解除。你會‘回來’,以你在那個世界死亡時的狀態和方式,‘同步’回來。”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物理定律:“那裡怎麼死的,現實裡,就怎麼死,畢竟,在外人看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
收藏室裡一片死寂。恒定微光無聲流淌,照亮少年蒼白的臉和老人沉靜的眼。
過了一會兒,觀老臉上那嚴肅的神情如同冰雪消融般漸漸化開,重新浮現出那種溫和的、近乎慈祥的微笑。但這微笑此刻在黎川眼中,卻蘊含著更深的、難以測度的意味。
“好了,”觀老輕輕拍了拍膝上那本皮革古書,發出沉悶的聲響,“我叫你來,不僅僅是為了給你介紹這些圈內的常識。”
他站起身,拿著那本古書,走到黎川麵前。黎川也隨之站起。
觀老沒有翻開書,而是伸出另一隻手,食指與中指並攏,輕輕按在皮革封麵的中央,一個不太起眼的、微微凹陷的圓形紋路上。
黎川看見,老人的指尖似乎有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芒一閃而過。
接著,那本厚重古書的封麵,竟然從中間無聲地裂開了一道縫隙。不是書頁的縫隙,而是封麵本身像兩扇門一樣,向左右緩緩滑開,露出了書封內部的……中空夾層。
夾層裡,沒有紙張,沒有文字。
隻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一封信封。
那信封的材質非常奇特,非紙非帛,更像是某種生物的皮革鞣製而成,呈現出一種深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
信封表麵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隻有皮革天然的、細膩的紋理,在收藏室的微光下,流轉著幽幽的光澤。信封的封口處,用一種黎川不認識的、暗銀色的金屬物質熔封著,形成一個簡潔而古拙的抽象符號。
整封信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了古老、神秘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觀老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從夾層裡拈出了這封暗紅色的信。他的動作很輕,很穩,仿佛捧著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塊灼熱的炭,或是一枚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你的銀色卡片,”觀老的目光落在黎川胸前,聲音低沉而清晰,“根據我的觀察和小李的初步解析,它……很特殊。它的核心構造、能量回路,與我們目前已知的所有‘要塞世界’的產物,都有顯著差異。它很可能,並非來自那三個已知的要塞世界中的任何一個。”
黎川的心臟猛地一跳。不是來自已知的要塞世界?那它來自哪裡?它為何會選擇自己?
“這意味著,”觀老繼續說道,目光回到手中的暗紅色信封上,“通過常規方式——也就是在你等待三天後和所有禦氣者同時間進入時——你可能無法正常地、安全地連接到任何一個要塞世界。你的小卡片不對應已知的“氣引”,若是沒有其他“氣引”,你可能永遠進不去,甚至將來某一天會被他帶到未知的地點,更可能……在穿越過程中就被時空亂流撕碎。”
黎川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銀卡這麼神秘?但自己之前經曆的那些“幻境”和“循環”,又是什麼?是銀卡的主動發出,還是副作用的體現?
“因此,”觀老將手中的暗紅色信封,鄭重地遞到黎川麵前,“我給你一個機會。一個嘗試。”
黎川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封信。它躺在老人修長而穩定的手掌中,暗紅色的皮革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在均勻微光下靜靜呼吸。
“這封信本身,”觀老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就是一個‘氣引’。一個來自第二要塞世界,在很多年前,因一場意外或封印,流落到我們世界的‘氣引’。”
黎川的瞳孔驟然收縮。來自第二要塞的氣引?就……是一封信?
“它處於一種奇特的‘沉寂’狀態,”觀老解釋道,“內部的‘靈’似乎被封印或沉睡,無法被常規方式激活,也從未綁定過任何持有者。它就像一個……無主的、沉睡的‘坐標’。”
他微微前傾身體,將信封更近地遞向黎川,那雙深潭般的眼睛直視著少年:“我需要一個人,嘗試去‘激活’它。用你的意識,你的存在,去觸碰它,喚醒它,或許……綁定它。”
“如果成功,”觀老的聲音變得很輕,卻字字千鈞,“它將為你指向‘第二要塞’。你將通過它,進行一次指向明確、相對可控的穿越嘗試。這是繞過你那‘問題鑰匙’的一條可能路徑。”
黎川看著那封近在咫尺的暗紅色信。他能聞到那股淡淡的、仿佛來自遙遠時空的血腥與皮革混合的氣息。激活一個沉睡的、來自異世界的氣引?進行一次主動的、指向明確的穿越?
風險呢?失敗了會怎樣?激活過程中會發生什麼?如果這信封裡封印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呢?
無數警告和疑問在腦海中尖嘯。
但另一個聲音,更響亮,更堅決。
那是自他接過銀卡、陷入循環以來,無數次在黑霧邊緣掙紮、目睹無辜的女孩消散卻無能為力時,在心底最深處積攢的、近乎嘶吼的聲音:
活下去。
他看著觀老的眼睛,那裡麵沒有逼迫,沒有蠱惑,隻有一種沉靜的等待,和一絲極淡的、仿佛對命運的某種期許。
黎川緩緩地,抬起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指尖,觸碰到那暗紅色信封冰涼的皮革表麵。
觸感並不柔軟,反而有一種堅韌的彈性,像是觸摸某種沉睡巨獸的皮膚。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將所有雜念摒棄。
最後,他用儘全身的力氣,握住了那封信。
“相信自己,孩子。”觀老溫和的聲音,如同最後的祝福,也如同最終的審判,在他耳邊輕輕響起。
下一刻,暗紅色的光芒,自信封之上,轟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