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掌落地的刹那,銀色的暖意從胸口的口袋湧出,順著軀乾,流向左腿。崩潰的肌肉和皮膚如同快進的錄像般飛速再生,裂紋密布的骨骼恢複如初。
第二步。
右腳抬起。
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崩潰,瓦解,銀光修複,落下。
“啪。”
第三步。
第四步。
……
黎川走得很慢。
慢到像是在播放一幀一幀的幻燈片。每一次抬腳,都需要凝聚全身的意誌力,去對抗那股想要將他壓垮、碾碎、抹除的力量。每一次落地,都要經曆一次局部的“死亡”與“重生”。
他的表情平靜得可怕。
沒有咬牙切齒,沒有目眥欲裂,沒有絕望的嘶吼。
隻有一種近乎機械的、絕對的專注。
專注在“抬起腳”這個動作上。
專注在“落下腳”這個結果上。
專注在每一次肌肉崩潰時,銀卡傳來的那股溫暖而堅定的修複之力。
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前方。
盯著那具血色骸骨。
盯著那張巨大的、由黑色玄武岩與黃金鑄成的龍椅。
以及……龍椅下方,那道將宮殿內外分割開來的——
門檻。
那是一道很高的門檻。
至少到黎川的小腿。由純粹的、暗沉如血痂的紅色玉石構成,表麵雕刻著無數複雜到令人看一眼就頭暈目眩的玄奧符文。那些符文在緩緩流動,像是有生命的經絡在搏動。
黎川知道,他要跨過去。
他不知道跨過去之後會發生什麼。不知道那具骸骨會不會“活”過來。不知道這道門檻本身是不是某種致命的陷阱。
但他知道,他必須跨過去。
不是因為勇敢,不是因為好奇,甚至不是為了所謂的“真相”或“力量”。
而是因為……彆無選擇。
退後?後麵是深不見底的虛空,是意識的混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被否定”。
停留?在這裡,每一秒都是對肉體的摧殘,對意誌的消磨。銀卡的修複之力並非無窮無儘,他能感覺到,每一次修複,卡片傳來的暖意就會微弱一分。
他隻有一條路。
向前。
走到那具骸骨麵前。
走到這張龍椅麵前。
走到這個將他強行“召喚”至此的、所謂的“第二要塞”的核心麵前。
距離門檻,還有十步。
九步。
八步。
……
威壓越來越強。
強到黎川每一次呼吸,都需要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胸腔,才能勉強完成一次氣體交換。強到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開始浮現出細密的、金紅色的裂紋,像是隨時會崩碎的瓷器。
黎川無視了它們。
他的全部意誌,都集中在“走”這個動作上。
七步。
六步。
五步。
他的嘴角,開始溢出鮮血。那是內臟在高壓下破裂的征兆。銀光立刻湧入胸腔,修複損傷,但修複的速度,似乎開始趕不上破壞的速度了。
四步。
三步。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金紅交織的景象開始旋轉、扭曲。意識又開始變得滯重。
但他還在走。
左腳抬起,崩潰,修複,落下。
右腳抬起,崩潰,修複,落下。
兩步。
一步。
他站在了門檻前。
那道由血色玉石構成、雕刻著流動符文、高度齊腰的門檻,橫亙在他與龍椅之間,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塹,又像是一道最終的試煉。
黎川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著這道門檻。
他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腳。
抬得很高,高過腰部,高過那道血色玉石構成的障礙。
就在他的腳掌即將跨過門檻的瞬間——
所有的威壓,所有的金紅光芒……
全部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
是凝聚。
凝聚成一點。
凝聚在那具血色骸骨——那對空洞的眼眶深處。
黎川的右腳,停在了半空中。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頭。
看向龍椅。
看向骸骨。
看向那對……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的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眼球,沒有瞳孔,沒有眼白。
隻有兩團燃燒的、由最純粹的金色與最深邃的紅色交織而成的火焰。
火焰在空洞的眼眶中靜靜燃燒,跳躍,散發出一種漠視萬物的、屬於更高層次存在的威嚴。
而在那兩團火焰的最深處,在金色與紅色旋轉、交融的核心——
黎川看到了一個圖案。
一朵花。
一束彼岸花。
無數細長的、妖豔的花瓣向著四周怒張,每一片花瓣的末端,都點綴著一粒極其微小的、金色的光點,如同凝固的淚滴,又如同沉睡的星辰。
這朵彼岸花的圖案,就烙印在那兩團火焰的最深處,烙印在這具血色骸骨“視線”的終點。
它靜靜地“看”著黎川。
看著這個渺小的、殘破的、卻一步步走到它麵前的少年。
看著他那隻高高抬起、即將跨過最終門檻的右腳。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宮殿依舊金紅交織。
骸骨依舊巍然屹立。
龍椅依舊空懸等待。
隻有那道齊腰高的血色門檻,橫亙在兩者之間。
以及門檻這邊,抬著右腳,渾身浴血,卻眼神平靜得可怕的少年。
黎川的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發出。
但他的眼神,卻清晰地傳遞出了一個信息——
“我來了。”
在骸骨眼眶深處那兩團燃燒的火焰的“注視”下,在那朵妖異彼岸花的“凝視”下……
他的右腳,落了下去。
跨過了那道最終的門檻。
踏入了這片……屬於“龍椅”的領域。
腳掌落地的聲音,很輕。
“嗒。”
輕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這一刹那,整個金紅交織的宏偉宮殿,靜止了。
不是比喻。
是字麵意義上的、物理規則層麵的靜止。
那些從飛簷垂落的、液態的黃金瀑布,凝固在了半空中,保持著流淌到一半的姿態。
地麵上深淺不一的金色“水窪”,表麵泛起的漣漪被定格,如同鏡麵。空氣中彌漫的金紅色霧靄,停止了飄蕩,每一粒微塵都清晰可辨。
連那具血色骸骨眼眶深處燃燒的火焰,跳動的頻率都降到了最低,仿佛化為了兩團永恒的、凝固的星光。
隻有黎川。
隻有他落下的那隻右腳。
以及,從他踏入門檻內的那一小塊區域開始,無聲無息蔓延開來的變化——
青黑色的,如同最上等徽墨研開後的顏色。
從黎川的鞋底與血色地麵接觸的那一點,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悄然暈染開來。
不是侵蝕,不是覆蓋。
更像是……淨化。
被黃金與暗紅覆蓋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宮殿地麵原本的“底色”,在銀卡散發的微光與黎川這一步的觸發下,蘇醒了。
青黑色所過之處,黃金褪色、暗淡,化為虛無;暗紅的脈絡收縮、隱匿,如同遇到了天敵的毒蛇。露出下方光潔如鏡、青黑如墨的、真正的金磚地麵——那是古代宮殿最高規格的鋪地材料,每一塊都打磨得可以照見人影。
那青黑色,深沉,內斂,卻又仿佛蘊含著千年文明的厚重。
黎川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右腳踩在青黑的金磚上,左腳還留在門檻之外那片金紅交織的、被“汙染”的地麵上。
一半在門內,一半在門外。
一半在蘇醒的“真實”之中,一半在凝固的“表象”之內。
他的身體依舊殘破,校服襤褸,裸露的皮膚上布滿裂紋與乾涸的血跡。但他的脊背,挺得筆直。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目光,再一次與龍椅之上的那具血色骸骨——與那兩團燃燒著彼岸花圖案的火焰——對上了。
這一次,沒有威壓。
沒有痛苦。
沒有肉體的崩潰與再生。
隻有一種冰冷的、絕對的、仿佛在千百年前就已經注定的……
審視。
那雙眼睛“看”著他。
黎川也“看”著祂。
跨越數百米的距離,跨越不知多少歲月的隔閡,跨越生命層次的天塹。
然後——
那具血色骸骨,那尊巍然屹立了不知多少朝代、仿佛從時間起點就坐在這張龍椅上的存在……
動了。
不是大幅度的動作。
僅僅是它那垂放在龍椅扶手上的、修長的右手骨。
那節食指的指骨,極其輕微地,向上抬起了大約一毫米。
“嗒。”
一聲輕響。
不是從空氣中傳來,而是直接響徹在黎川的意識最深處。
以及,一個淡漠的、威嚴的、跨越了無儘時空的……
意念。
“好久不見......”